背叛
夏天下午两三点的阳光燥热且闷,晒得人就像喝醉了的猫迷迷糊糊,昏昏欲睡。我正趴在保安室的桌子上打盹,突然一声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将我惊醒,我赶忙站了起来慌乱中扶正歪到后脑勺的帽子,还没看清车里做的是谁嘴里就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然后赶忙将挡着车子的杆子操作起来,给这辆貌似很着急的车子让行。
我工作的这个小区是一个建了好几十年的老小区,在一个大学城里,这里住着的大多数都是附近各个名校里的老师和教授,都是些德高望重的人物,而刚刚那个着急按喇叭要进小区的人就是大学城里一所科技大学的教授,姓李,在这个小区里颇有些名气,据说最近在搞什么新的科研项目。
话说这个李教授这个时间点不是应该在学校里吗,怎么这时候急匆匆的往家里跑,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这可是我们小区里的大人物啊,于是我的八卦心理激起了我对这个的好奇。在我们中国广袤的大地上有个对八卦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消息情报局,那就是各个地方大妈的聚集区,据说这个地方每天的消息交换量和传播量高达上百条。于是在傍晚人流量小而工作又不那么忙的时候我就捧着一把瓜子悄悄地挪到大妈们打坐的地方,把瓜子分给他们,然后有意无意地跟她们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终于,大妈们从一单元聊到五单元然后就顺势聊到了李教授的家里。这时大妈们突然把那能吓哭小孩的大嗓门压得很低,悄咪咪地聊起了李教授家里的事情,看大妈们的状态,这是大事啊,于是我又将屁股挪了挪更凑近大妈们,把李教授家的事情听得仔仔细细。
原来李教授最近在学校搞得什么新的科研项目出了点问题,科研经费老是申请不下来,于是李教授就背着老婆把这么些年来自己和老婆攒的积蓄都投了进去。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滴,果然,李教授老婆发现后跟她大吵一架,李教授也不示弱,老婆气的要跟他离婚,所以李教授那天才那么急急忙忙地大中午跑回来。
我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些同情李教授的老婆,可别说我不识大体啊,对于我们这些底层人来说,钱简直就跟命是一个等级。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到饭点了,大妈们也就散了,我也拍拍屁股上的灰吃饭去了,结果刚把手里的碗放下就有一个同事跑过来说保安队长叫我去一下他的办公室,到了办公室我才知道自己被举报了,举报理由是擅离职守。
我被队长从七点“教育”到九点,说着说着还把我的一些陈年老错揪了出来,以喋喋不休出名的队长一骂就是两个钟头,骂的他是口干舌燥,骂的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暗暗后悔八卦心理简直害死人。
我从队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小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在小区里溜达也不想回去,溜着溜着就莫名其妙地溜到了地下车库的门口。突然感觉到前面有一道强光找的眼睛睁不开,我赶忙凑近去看一下咋回事,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李教授,和他那辆开着车灯的老款比亚迪。
我走上跟前蹲在李教授旁边,用作为一个敬业的保安的语气跟他说让他把车往旁边挪挪顺便把车灯关了,毕竟把车停在车库门口属实是有点不合适。李教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你就是那个门口的保安小杨是吧!”我对李教授居然认识我这件事有点惊讶,姿态又瞬时恭敬了不少。李教授说完话便起了身,把车灯关上了,但是没有挪车,然后走到后座,打开车门拿出两瓶红酒,一边向我走过来一边说:“这个点几乎不会再有车开进来了,我一会儿就挪,不耽误事,这有两瓶生蚝的红酒,一起喝两杯吧!”
我本来也心情郁闷,就没有顾及那么多,陪着李教授我俩就在车库门口喝了起来,小区里微弱的路灯光线把我俩的身影拉的修长,互相都有点驼背在地上成的影子就像像两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
李教授把红酒递到我手上,粗鲁地起掉瓶塞,我俩像喝啤酒一样咕嘟咕嘟几口灌了下去,李教授看这我:“其实当个保安也挺不错的吧,悠闲又轻松。”听到这里,我喝的红酒差点喷出来,他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人是不是都喜欢刺激我们这些底层劳动人民。
我们俩就这样喝着,直到红酒都见底了,我和李教授都晕晕乎乎,这个时候李教授话开始多了起来,诉说着他这段时间以来的艰辛。就只不过是喝下的勇气而已,是所有委屈吐露的催化剂。
李教授说他们的科研项目遇到了最难的瓶颈期,人才和资金的投入越来越大,原有的科研经费已经见底,难以支撑科研项目再继续下去,于是李教授像上级递交了科研经费的申请,但是却已知没有批下来。李教授一声为人正直,从来没有向权势低过头,更不要说为五斗米折腰,但是现在不一样啊,他的手下还有一群对科研事业充满信心的学生啊,还有不少跟自己一样为了科研事业付出半生的教授啊,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放弃啊,于是逼不得已动用了家里老婆辛辛苦苦存的钱,老婆本就怪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不顾家,如今又动力了老婆最后的希望,才使得老婆闹着要离婚。
没有办法的他今天终于拉下了脸听了别人的意见,花了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两瓶红酒去找上级谈科研经费的事,他做了自己最不耻的事情,却还是被拒之门外,连见都没有见到负责人一面。
全国上下都在鼓励科研,李教授以为自己做的是受到全国支持的事,可是没想到会沦落到为了经费卑微的去求人的地步。“人情”这个词在现在的社会越来越成了一个贬义词,它让更多的人觉得搞好关系比认真做事能得到更多的回报,就像大学时期总有一些拿到奖学金最多的人是和辅导员搞好关系的人,就像现在想要拿到本该无条件支持的经费的人,却要学着去贿赂上级人员才可以得到支持,这都是些什么狗屁逻辑。
就在李教授碰壁回来的路上接到了一个国外的电话,对方是一所国外大学里跟李教授做相似科研项目的团队,他们很欣赏李教授和他们团队这些年来的研究成果。所以在得知李教授他们现在科研因经费问题被迫暂停时明确表示想要合作,并愿意承担李教授科研项目的所有支出以及提供最好的科研环境喝给他团队所有人最丰厚的报酬。但前提是李教授必须带着他的团队去到对方国家,且最终研究成果归对方国家所有。
李教授深知到科学在涉及到国家利益时的国界性,自己研究了一半的项目,最终成果却要交给别的国家他也难以接受,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吗,那都是大家的心血,研究项目就这样放弃吗。大家为这个项目,吃尽了所有的苦,每天熬夜到凌晨,不仅没有收到应有的报酬,还要贴钱进去,到现在,连继续维持下去的能力都没有,他拿什么跟大家交代,眼看大家从充满斗志到现在颓废消沉,他又怎么忍心。
李教授喝的迷迷糊糊一直说个不停,感觉马上都要哭出来了,他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没有办法了。我就坐在他旁边默默听着,突然感觉好沉重,是那种我从来没有承受过的沉重。
我们俩就这样喝的七荤八素的各回各家了,第二天我醒个大早,做梦都是昨天队长骂我的事和李教授那张惆怅的脸。今天一天工作都无精打采,总是在关注过往的车辆,不自觉的去看是不是李教授,然而一天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上完今天的班就到我轮休了,然后就休息了两天,第三天我回到保安室上班的时候,发现李教授又再一次成为了我们小区的热点人物,这次不只是在大妈群体里,整个小区的人都在谈论李教授。于是我就再一次到大妈的队伍里打听打听,一打听结果连我都有点吃惊。
李教授和他的团队从那所大学里集体辞职了,他们转投到了国外那所愿意给他们支持的大学门下。这件事就这么越传越开了,甚至还引起了一波网络上的讨论,但大多数都是批评和谩骂。说他们有愧于祖国对他们的培育居然去帮外国人做事,说他们没有家国情怀,说他们眼里之后有利益等等一系列不堪入眼的字幕。可我一点也不觉得李教授做错了什么。
当付出得不到相应的回报的时候,你们能要求人家心甘情愿吗?
李教授怎么说也是高阶知识分子,入职的这么些年来为国家科研事业做过的贡献也不只是一点半点,现在人到了耳顺之年却还在为了职场上那些破规则拉下老脸。工资月不入万都可以接受,只要可以维持生计都可以。可是呢,可是他得到了什么呢,得到了所需经费了吗,是得到了所谓的“人情世故”的恐吓吧,又不给人相应的回报,又要绑架人任劳任怨地无私奉献,,想想在你身上你都不能接受的事,干嘛非要要求人家当个圣人呢。反正在这件事上,我是无条件支持李教授的,可能这是我这种底层小人物,没有什么大爱。
李教授果然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搬走了,在路过搬家车的时候,总有人故意的冷言冷语几句,李教授全当没听见,可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就像那天晚上他自己说的,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们一个团队的信仰。当我走他们搬家车附近的时候,李教授正站在车旁发呆,感受到我的靠近,李教授突然回过神来唤了我一声:“小杨!”我笑笑,说:“我过来送送你”我明显的感觉到李教授的眼眶湿润了。
李教授在天黑之前彻底地搬走了,我有点失落,捧着饭盒坐在食堂里,却一点都没有食欲。这时候一群同事做了过来,嘴里还在讨论着李教授的事情,话语中多少带了点讽刺,我有点听不下去,突然愤怒地站了起来大喊李教授不是那样的人。喊完之后我自觉有点失态,站在原地有点尴尬,同事们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徒劳的辩解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拿着饭盒走出了食堂,像我这样什么不好食欲最好的人,今天实在是吃不下一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