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叶没有工作。
周一上午九点，她坐在某栋办公大楼附近的咖啡厅户外的椅子上，喝着热可可，看着行迹匆匆的上班族们。
这是她的习惯。
她喜欢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地方看着这些有工作的人。
她有时候只是单纯地对着人与景放空大脑，有时候则是观察着路人然后给他们编造一天的生活。
反正她没事干。
没想到今天她的遐思却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一个女人从奔赴办公楼的人流中离群而出，走到了她面前，向她搭话。
“你好！我看你在这个时间点经常坐在这里。”
吴叶一边点头一边打量女人。
女人一身深灰色商务西装，衣服上没有一丝褶皱，一头干净利索的短发，头上也没有一根毛发翘起，看起来是个一丝不苟、精明干练的人。
“虽然有点失礼”，女人欠了欠身，为她接下来的问话提前表示歉意，“请问你是不是没有工作？”
“是的。”吴叶坦然地答道，并不觉得女人有什么失礼。因为她并不觉得难堪。
女人见着吴叶坦荡荡承认的样子，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这倒让吴叶觉得有些奇怪。
“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吴叶惊讶地问道。
“想请你今天从现在开始到晚上九点，跟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平时怎么过的就怎么过，只是需要待在我身边就行。我会付给你报酬的。”
吴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想不出来女人说这番话的目的。
女人是需要掩人耳目的间谍？还是什么需要取材的奇怪作家吗？
“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女人理所当然地察觉到吴叶怀疑的目光，她坦然地说道，“我只是需要一个没有工作的人在我工作的时候待在我身边。”
“为什么？”
女人的解释丝毫没有打消吴叶的疑虑。
女人叹了口气。
“大概是一种代偿心理吧。我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上十多年，但最近对工作突然觉得厌倦透顶。不想再工作的念头整天盘旋在脑海里。但我又不能接受自己不工作。这种心理上的冲突降低了我的工作效率，给我带来很大的压力。所以我想找个办法发散压力。不知怎么地我就想到了你。”
女人看着吴叶的眼神有点似笑非笑。
“我也是前段时间刚觉得自己不想工作的时候注意到你的。你不是上班点的时候老坐在这里吗？我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磨蹭的时候就看到你了。别人都在赶路，你就坐在那里，什么也没做。我看着你就觉得有点生气，又觉得挺好的。我厌倦工作，但我不能不工作。就让你替我什么也不做吧。把那个不想工作的我投射到你身上来得到满足。我大概就是这么个想法，所以想请你什么都不做地跟在我身边一天。”
吴叶为女人的奇思妙想叹服。
“我觉得对于能想出这样具有创造性的解决方案的你，不管什么压力都是小菜一碟吧。”
女人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围绕着自己的目标再次发问。
“你愿不愿帮我这个忙？”
“愿意。”
吴叶干脆地点了头。她觉得女人没什么恶意，讲的话也挺有意思的。
反正她没有工作，在哪都是没有工作，跟在女人身边一天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报酬就不用了。”吴叶第一次对女人露出了笑容，“拿了报酬我也就不是你找的没有工作的人了。请我喝杯咖啡就行。”
女人闻言扬了扬眉，轻笑应了好。
结完账后，吴叶就一路跟着女人走进了一栋颇具精英气质的办公大楼。
吴叶不是员工，需要在前台登记。女人在前台帮她登记的时候，她扫了一眼，来访理由那里女人写了个“探讨工作”。
也算是写得没错吧，吴叶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之后女人带着她挤进了电梯。
吴叶挺久没有感受过上班时满员电梯的氛围了，一时浑身不自在。
电梯里有人和女人打招呼，女人看起来还是个领导。
吴叶下意识觉得女人附近空间会多一些，就又朝着女人那挤了挤，肩膀不小心撞到了女人。
她立刻低声道歉，但是女人却像是没有注意，全神贯注地在手机上回复着什么。
出了电梯，吴叶几乎是要小跑起来才能跟上女人雷厉风行的步伐。
女人大步流星地穿过嘈杂的格子间，走进了一间氛围肃冷的独立办公室。
等吴叶也进来以后，女人就把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除了摆着张硕大的办公桌和看起来很高档的老板椅的办公区之外，另一端还有个立着个小圆桌放着两张椅子的谈话区。
女人告诉吴叶她可以随意使用谈话区，然后就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开始工作了。
吴叶挑了张椅子坐下，张望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接着试图透过模糊的磨砂玻璃窥视办公室外的情景。
东看看、西看看、看了一圈之后她的感想就是没什么好看的。
于是她就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靠在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目十行地看起了书。
书也不是什么她感兴趣的题材，只是前几天大扫除时从家里翻出来的买了几年没有看的书。
她只是想看书而已，什么书并不重要，即使看完她完全不记得内容也无所谓。
看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有人在敲门。
吴叶合起书，看向女人，用眼光询问女人自己需不需要避让一下。
女人同样用眼光示意她可以留在屋里。
于是吴叶又拿起书。
女人的下属进来的时候，吴叶感受到了他好奇的目光。
不过女人对于她的事什么也没提到。
于是那个下属也没敢问，只是离开时又偷偷瞥了她几眼，不知道是想看清她的模样还是想看清她看的书的标题。
吴叶看女人一副并不在意自己下属对于自己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一个莫名奇妙的女人会有什么看法的样子，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看了一会书之后，她掏出手机，戴上耳机，开始刷微博和论坛。
刷着刷着，她就慢慢忘记自己还在女人的办公室里。过了一会儿，她刷到了一个搞笑视频，太有趣了，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人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吴叶连忙收起笑声，也连带地挺直了后背，仿佛是在课堂上被班主任瞄了一眼的学生。
看到她那个样子，女人苦笑了一声，然后对她说，“别在意我。你想怎么就怎么样。这才是我们今天的目标。”
“哦。”
吴叶应了声，然后立马塌下了肩膀，瘫在椅子上。
微博刷不出什么新消息之后，她决定来玩游戏。
她从背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掌机，又掏出插头和充电线，找到插座接上电源，做好长期战斗准备之后就开始打游戏。
等待游戏启动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女人，女人露出了有点震惊的神情，但也没有出声阻止她。
于是吴叶就心安理得地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
接下来这一整天除了午休和女人出去吃了个饭之外，她就一直在打游戏了。
打得太入迷，女人到底干了什么，又有谁来过女人的办公室之类的，她完全没有留意到。
等到女人叫她，说是到下班的时候了，吴叶才回过神来，发现天已经黑了。
她一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吴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女人，“你平时都是这个时候下班吗？”
“不是。今天因为你在，所以提前一点下班。平时更晚。”
女人对吴叶露出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本来是想7点多的时候结束然后请你去吃晚饭的。但是上司突然要和我谈一个项目，就拖到了现在。”
“没事。我也只是没有事情做而已。”
吴叶明白女人的工作时间不由她自己做主。
两人走出办公大楼后吴叶就向女人道别，拒绝了女人共进晚饭的邀请。
吴叶向前走了几步，想了一想，又走了回来。
她打量着女人。女人的脸庞在黄色的亮光下显得有些憔悴，但是女人的眼神还是和吴叶第一次看到时一样的锐利。
吴叶忍不住问，“一边工作一边这么看着我一天，你觉得满足了吗？”
女人笑了。
吴叶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笑。
女人说，“没有。完全没有。说实话，我工作的时候，看着你，我就怒从中来。我忍不住想，我在这是在干什么呢。我把你请到这里又是在干什么呢。我没有办法把自己投射在你身上。”
吴叶心想，看来女人的目标是没能达成了。
“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明白了。我不是不想工作。我看着你，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解脱或是羡慕的心情。我是喜欢工作的。我喜欢在工作中投入自我并获得相应的成果。于是我接着就想，那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厌倦了工作呢？”
女人的目光投向吴叶。
“我就又去观察你。我原以为没有工作的人都是焦虑不安的，不愿触及现况，无法安于现状。但是你不一样。你并不忌讳提及没有工作的事。你今天一整天也真的是什么能被称之为工作的事情都没干。但我没有感受到你的焦虑，没有意识到你想逃离这个状态的冲动和渴望。
吴叶没想到自己只是在那呆着，女人却揣摩她揣摩出了那么多想法。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全然接受了这种状态，放下了不满。另一种则是你自己选择了这种状态，所以不带不甘。我又想到我自己。如果我要摆脱这种渴望逃离工作的冲动，也就有了两个选择：一是全然接受我当下的状态，二是将当下的状态变成是自己选择的。“
说到这里，女人停顿了一下，又下意识地挺直了身躯。
“我其实从挺久之前就在考虑自己创业的事情了，只是顾虑太多。但是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要选择工作，而不是让工作选择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在工作中感受到意义。所以我决定辞职，然后创业！”
“辞职”、“创业”这两词女人说得十分铿锵有力，而吴叶的心就像是被那个两个词敲击的锣一样一颤一颤的。
“那个，我今天什么都没做啊。”
仔细思考了半天，吴叶还是对女人说了这句话。
她今天真的什么都没做。和她没有工作的日常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做的一天。
女人看着她，女人揣摩她，女人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而吴叶是什么都没有干的。
这句话就像是她的免责声明，她只希望万一女人不幸创业失败了，千万不要怪罪到她头上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紧张地等待着女人的反应。
“是的，你什么都没做。”
然而女人却是对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晚上回到家之后，吴叶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像是平淡无奇的日常，又有不可思议的瞬间。
情抑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她就发了一条长微博，讲述了她有一点奇怪的今天，一个有一点奇怪的女人找到她，一个忙于工作的人和一个没有工作的人一起度过了一天。
接着她心血来潮地把自己的微博用户名也改成了“没有工作的人”。
她的微博没什么人关注，那条长微博和她平常的消息一样没什么人看，也没有人点赞。
可是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那条长微博却突然被人转了几千次。
吴叶百思不得其解，看了半天，才发现最开始是一个万粉的人转了她那条微博，附言“谢谢你，没有工作的人”然后才引来一堆人转发。
吴叶点进那人的主页一看，简介是前XX公司总监，现XX公司创始人”，吴叶这才悟到大概那人就是她之前遇到的那女人了。
没想到女人真的辞职创业去了，看女人发的微博看起来一切还算顺利。
吴叶一时有些感慨，又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女人创业成功，否则她忍不住会有罪恶感的。
吴叶本以为她没有工作的生活中的这一插曲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却有人因为看了那条长微博而找上了她。
那个人是通过微博私信联系她的，说自己是某个创业公司的老板，看了她的微博之后深受触动，想要邀请她到他的公司度过没有工作的一天，让他们公司的人也有所感悟。
吴叶有些犹豫。
那人又说，也不用想太多，其实就是请她换个地方度过没有工作的一天而已，也不会有什么后续。
吴叶想了一想，她也对会找上自己的公司有些好奇，她到天眼上查了一下确实有这么个公司，看公司地址离她家也不远，于是就答应了。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吴叶背上自己的装备——书、游戏机、游戏卡带、充电器——怀揣着些许兴奋和不安就出门了。
那公司确实不远，坐了几站公交就到地方了。
附近不太繁华，比起商业区更像是居民区。密集的居民楼中散乱地插着几座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办公楼。
吴叶跟着导航走到公司楼下，联系她的那个王总就站在楼下等她。
王总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体型壮实，白色衬衫底下肚子微微凸出，不过也说不上是胖，看起来有在运动，发际线有点靠后，发量稀少，粗眉底下一双硕大的眼睛炯炯有神。
他一上来就热情地握住吴叶的手，把吴叶吓了一跳。
“非常感谢你能到我们公司来。”
“呃、嗯、没什么的。就像你说的，我只是换个地方度过一天而已。”
“哈哈，是的是的。不过咱们见到了也就算是机缘了。”
王总的攀谈让吴叶有点难以招架，她顿时有些后悔到这里来，可都到人公司门口了，她也不好意思转头走人，她只好硬着头皮应付着和王总的聊天。
终于到了公司的时候，吴叶暗自松了口气。
说是公司，其实也就是在办公楼里租了两三个办公室。吴叶打量了一下，大概是一个能塞下七八人的格子间，一个不大不小的会议室，和一个看起来像是王总办公室的隔间。
“我这家公司虽然现在还很小，不过我们的人都很有冲劲。我相信我们一起奋斗拼搏个几年就能换到市中心最好的办公大厦去工作。——来，我之前和你们提过的吴老师来了，大家向她问个好。”
王总示意下，原本正埋头在格子间里工作的人便都站起来，向吴叶问好。
吴叶尴尬到都想立刻昏过去了，却只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平淡表情，默默地扫视了一圈那些年轻稚嫩的面庞，然后点了点头，说你们好。
办公室里有八个人，除了两三个看起来有三四年工作经验的，其他的都像是刚毕业的。
吴叶不敢对上他们的目光，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这个突然来到他们办公室的没有工作的人的。
问完好之后，吴叶生怕王总要请她给他们开个讲座，还好接着王总就带她走到格子间前边的角落，指着那摆着的一张木桌木椅子，说就请她在这度过没有工作的一天。
虽然那个位置全格子间的人都能看见让吴叶有点心理压力，但是比起和王总交涉，她更愿意就这样默默地呆在这里，度过她的时间。
她简单地道了谢，然后就坐下来掏出书，暗示王总她要就此进入自己的世界里了。王总看她坐下，便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开始工作了。
在这个不知道会不会目光窥视而来的地方看书实在是太过考验心理素质，吴叶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书之后就放弃了。
她果断地戴上耳机，掏出游戏机，然后开始了在新的游戏世界里的冒险之旅。
以她的经验，一款有趣的新游戏是让人忘记自己身处何处的最佳方法。
果然没等过去半小时，她已经全身心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连格子间里时不时响起的交谈声都进不到她的耳朵里了。
她就这么靠着打游戏快速通关了这令人煎熬的一天。
原本以为会很难熬的午饭时间也比她想得要轻松。大家都是订了外卖然后在自己位置上吃而已。她的那份外卖是王总帮她订的，王总中午说是和客户一起出去吃饭了。不需要和王总一起吃饭这件事实在是让她如释重负。
到了下午六点，一般公司官方说法里的下班时间，吴叶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她站起来一看，公司里的人都还在埋头工作，王总也还在办公室里。
她敲了敲王总办公室的门，和王总道了别，推辞了他客套式的晚饭邀请和送行，自己一个人就离开了那家公司。
但是等她到了楼下，她又忽然想起来，自己把水杯给落在公司的桌上了。
想着现在折回去也不耗费什么时间，她就又往回走。
结果没等她走进公司，就听见王总那洪亮的声音。
“你们都看到了吧，她今天一整天什么都没有干。一整天什么产出都没有！”
吴叶马上意识到王总说的是她。
她停住了脚步，人往墙边缩了缩，然后远远地朝公司望去。
王总正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大声说话，而他的下属们也从工位上站了起来，聆听领导的教诲。
“对于现在这个社会来说，没有产出就是没有价值。她这么大好年纪的一个女青年，对社会而言却失去了价值。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人应答。大家都垂头看着桌面。
听众的无言没有扫了王总的兴，他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因为她缺少焦虑感，没有上进心。今天她就坐在这里。一个没有工作的人和你们这群奋力工作的年轻人呆在一起。正常的人都应该会因为自己和那些努力工作的人们之间显著的对比而焦虑不安，进而奋起上进。但是她就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打了一整天游戏。她已经不正常了。她已经麻木了，习惯了没有工作的状态。”
王总背着手，目光严肃地看着他年轻的下属们，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道，“相信你们都已经意识到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个问题了。现在这个社会竞争这么激烈，人一旦失去了工作，再找工作也是很困难的，于是没有工作的人就会逐渐习惯没有工作的状态，习惯自己对社会没有产生价值的事实。而对于社会没有价值的人，将来要怎么在这个社会上活下去呢？”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激昂起来。
“所以你们这群年轻人一定要珍惜工作的机会！一定要在工作上奋勇拼搏！只有保持奋勇拼搏的精神全身心投入工作，你们才能够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上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想一想，等你们到了她那个年龄时，你是想像她一样没有工作、无所事事只能麻木地光看别人为了更美好的生活而奋斗，还是想像我一样拥有了自己的事业，精神和物质上都变得富足呢？”
听到这里吴叶就没再听下去了。
她心情糟透了，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取回她的水杯了。
吴叶一边健步如飞地离开那个让她觉得厌恶的地方，一边在心里想着骂王总的话。
然而她词汇匮乏的大脑想了半天也只挤出来一句话挂在她脑海——“他怎么能那样呢！”
她就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他怎么能那样呢、他怎么能那样呢。”
看到王总那么可恶，她再想到女人就又觉得怎么想怎么好了。
她想同样是请她这个没有工作的人去和他们有工作的人呆一天，怎么两个人的态度和结论会差那么多呢？
这个问题她想着想着，虽是没有得出个结论，但是人却是慢慢平静下来了。
她回想起她和女人相遇的那天她们最后说的话。
她和女人说，我今天什么都没做啊。
女人笑着回她，是的，你什么都没做。
想到这里，她长呼了一口气，那些杂乱的情绪也随着那口气慢慢地被她吐出了身体。
对的，她今天也是什么都没有做。
虽然王总那件事没让吴叶愤愤不平太久，但她总觉得不太舒服，就没有把那件事记在微博上。可不知怎么地，在那之后还有其他人跑来向“没有工作的人”发出邀约。吴叶很惊讶除了王总之外还有奇人会在网上看了条微博就想邀请“没有工作的人”到他们的工作场所。虽然吴叶对这些人的好奇依旧在，但出了王总那件事之后对于这些邀约她就敬而远之了。
不过这群人中却有一个人引起了吴叶的注意。
这个人的微博ID叫做“为事业洒热血的小蒋”,每天雷打不动地给吴叶发私信，即使吴叶没有给她回复，她也是自顾自地发来一堆消息。
吴叶觉着她是把“没有工作的人”当做树洞来用了。
这个小蒋据她自己说是个基层小公务员。当年读完大学辛辛苦苦地准备考研究生，读完研究生之后又辛辛苦苦地准备考公务员。当上公务员之后过了两三年，她开始觉得每天上班都很难受了。
吴叶看她每天发来的消息，感觉小蒋的心理状态不太好，就对她多了一份关注。
小蒋说，她每天早上醒来想到自己要上班就觉得很绝望，还没有开始上班就已经感觉到疲惫。上班坐在那办公就像是被慢火烘烤，空下一来一分一秒都觉得难熬。于是就只能让自己不空下来。她们单位有时候忙有时候清闲。忙的时候还好，她就跟着事跑，等能停下来出喘口气的时候也差不多下班了。闲的时候她就把一件事掰成几件事来办，本来复制粘贴就能完成的工作，她就一个字一个字打。实在难熬了她就偷偷玩手机，逛淘宝，刷朋友圈。其实这么做的同事不少，领导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她总是会有种罪恶感。她像做贼一样激动不安地从手机上偷来些信息消耗掉她上班的时间。
下班到家就瘫在沙发上正大光明地玩手机。也搞不清楚都做了些什么，一转眼就到上床睡觉的时间了。躺在床上，想着要早点睡，明天上班才有精神，但越这么想越不想睡觉。好像再晚点睡觉，那个需要上班的明天就会晚点到来一样，就那边拿着手机熬，熬到不行了才把手机一放，闭上眼睛瞎想。
小蒋觉得很累。也没干什么，但是每一天都很累。累到没有时间找乐子。也不是没有笑的时候，和同事聊天也会笑一笑，玩手机刷到有趣的视频也会笑出声，看到离谱的玛丽苏文也会笑着吐槽这都什么鬼东西。但还是觉得累。
小蒋说，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知道她自己是想要这份工作的。她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好不容易才考上公务员。考上之后她松了一口气，她父母也松了一口气。她们家对这个工作都挺满意的。这份工作稳定，虽然有忙的时候，但是对比起那些996加班是日常的工作来说还算清闲。她还年轻，努力干的话，也有提升的机会。单位待遇也不错。说实话没什么可嫌的。她说就是她态度不对。态度不对才会干这么一份没什么可嫌的好工作都觉得难受。她想要端正自己的态度，毕竟她还要干这个工作，可能还要干一辈子。但她不知道该怎么端正，她道理自己都懂到能说给自己听了，但上班该难受还是难受。
直到有一天小蒋上班刷微博刷到了“没有工作的人”发的一条长微博，说一个女人邀请没有工作的人去她工作的地方呆一天，那天过完之后，女人察觉到自己对工作的真正想法，最后决定辞职创业了。小蒋灵光乍现，如果她请没有工作的人也和自己呆一天，是不是也能认清工作对自己的重要性，进而顿悟，从此全心全意投入且享受工作？所以她就私信了吴叶，想请吴叶到她单位那度过一天。
吴叶虽然对于王总的事还心有余悸，但是看小蒋发的信息，感觉她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才病急乱投医找到自己。想着小蒋把自己的烦恼都透过私信告诉自己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吴叶最后给了小蒋答复，说会去她单位呆一天。
小蒋收到回复的时候很高兴，但过了一段时间又变得有些忐忑。她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给人添麻烦。
小蒋不像那个女人或是王总，是领导，能做主带人进来。她就是个小公务员。不过还好她是在那种面向市民的政府机构窗口工作。
吴叶问清楚之后，跟她说没事。她到时候就去拿办公大厅找个角落坐一天就行，小蒋坐在窗口里也能看见她。
小蒋说好。但之后又言语含糊地讲了一些顾虑，像是来办公的人太多没位子坐怎么办，或是，待得久了会不会被人注意到，保安上来问怎么办。
吴叶说，没事，没位子坐我就站着。保安来了，我就走。
她们一来一回，最后还是把事情给定下来了。
吴叶到了小蒋工作的办公大厅之后发现地方比她想象得大，等候席也不少。她点了点头，心想不错，这样她被注意到的可能就小了很多。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粗粗向办事窗口那扫了一眼。她来得比较早，窗口里面的办公人员都还坐在那里喝茶聊天。他们中间不少是年轻的女性。吴叶不知道哪个才是小蒋。
不过她们也并没有约好要碰头。
吴叶是刻意没有提，小蒋也没有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吴叶不再管那群办公人员，从包里掏出了一本书。
她想着今天是在政府机构，玩游戏什么的还是有点太过，于是就没带游戏机改带了几本书。她准备没有人的时候就看书，人多的时候就观察一下人群，随耳听几句闲聊。
现在还没什么人，她就静下心看起了书。
她察觉到有几道目光朝她身上刺来，但并没有人靠近她或是出声询问，于是她也就置之不理了。
看书看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来办事的人陆陆续续出现了。吴叶就拿书遮掩着，观察人群。
有嚣张跋扈，嗓门洪亮的人，但大多数人都是不安拘谨的模样。聊天的人不多，不过可以听到一些人在接电话的时候单方面的发言。从电话的这边推断电话的那边在说什么对吴叶来说也是有趣的游戏。
时间就在观察和猜测中流逝，这一天没有出现什么戏剧性的事件，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到了下班点，吴叶收拾东西走人。
走出门口的时候，保安看了她一眼，但没有说什么。
吴叶没有联系小蒋，那天之后也没有再收到小蒋的私信。
她在心里为这件事画上了圆点。
可当她差不多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她又收到了小蒋的信息。
这信息让她大吃一惊。
“你好，没有工作的人。非常感谢你上次到我单位来。我有些事想向你报告。我辞职了。”
“？？？？？”
吴叶连打出五个问号来表达自己惊讶的心情。
“我现在在XX寺当尼姑。”
“？？？？？？？？”
吴叶这次打出了八个问号。
她实在想象不到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小蒋一下子完成了从服务人民到普度众生的改变。
“其实我们约好之后，我焦虑了好几天。我总是想着会有各种糟糕的事情发生。你被保安轰了出去。我被领导叫去批评。同事背后对着我指指点点。父母对我说你怎么想到请人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熟人圈子里也把我们的事当做有趣的谈资。我想了很多这些场景，想到仿佛它们都真切地发生了一般。”
“……”
吴叶没想到原来她到小蒋单位去这件事竟然让小蒋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然后那天，你来了。就坐在那里。我原本担心如果我们对上目光太多次会不会被人注意到，但是你并没有寻找我。你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你就坐在那里。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看人群。你没有要完成某件事的急迫感，也没有浪费时间的焦虑感。你就是在那里一分一秒地度过自己的时间。有人注意到你，看了你几眼。他们看你的时候我心头都会一紧。他们要是还说起了话我就会担心他们是不是在议论你。但是没有事情发生。看了你几眼的人看完就做自己的事去了。说话的人说了几句话也就走了。”
“……”
“那天你走之后，我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同事们都走了，我还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我回想着这一天，我回想着你是如何在这里度过一天的。然后我突然就变得很兴奋。在这个人人忙忙碌碌的地方，一个没有工作的人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天。我本以为这该被人唾弃，这该令人感到罪恶，我不该让这发生。但是这都发生了。没有人发现我们之间的约定。没有人抓住我们！我意识到原来这世界上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原来这世界是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是我自己把我自己抓住了。”
“……”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又想了很久。最后下定决心放掉我自己。所以我就辞职然后去当尼姑啦~虽然尼姑的生活比辛苦，但我没有以前那么累啦。谢谢你哦！“
“……”
小蒋轻描淡写地带过自己经历，让吴叶不知道怎么回话是好。
她最后还是打出了惯例的那句台词。
“我那天什么都没有做……”
小蒋回了她一个坏笑的表情。
因为小蒋这事对于吴叶来说过于出乎意料，所以在征得小蒋同意之后，她把这件事记录在了微博上。
这次这条微博又引起了一堆对小蒋经历有共鸣的人的热情转发。
转发的多了，关注她的人也多了不少。
一些人说真羡慕没有工作的人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也不想工作。
一些人说没有工作的人年纪轻轻不工作，浪费时间、游戏人生，等过了几年后悔也来不及了。
在小蒋那件事的微博底下还有人用严厉的言词指责她，“你自己没有工作啃老也就算了，还带坏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大好前途都被你毁了，你害己又害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吴叶也没有生气，只是又搬出自己的经典台词回复，“我什么都没有做。”
不论是女人、王总还是小蒋，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们邀请了没有工作的人，没有工作的人在他们那呆了一天。他们观察了没有工作的人，他们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而没有工作的人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做。
虽然吴叶觉得自己是什么也没有做，但是有人循着那两条微博的热度找上了她。
有个叫做郝静晔的女生先是通过微博私信联系她，说自己是什么MCN机构的项目推广还是营销策划之类的，透过吴叶这两条被热转的微博，看到了“没有工作的人”的潜力，想和她谈谈合作。
吴叶搞不懂她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潜力，又要进行什么合作，总而言之她对那些都不感兴趣。于是她就无视了郝静晔的消息。
但是郝静晔并不把她的无视当做拒绝，或者并不把她的拒绝当回事。郝静晔每天在微博上用长篇的消息轰炸吴叶，弄得吴叶都把私信给关了。本来以为郝静晔会就此败退，没想到她竟然通过寻找、分析吴叶的微博里的蛛丝马迹，找到了吴叶度过周一上午的老地方。
吴叶坐在她遇见女人的那个地方，看着一个身穿色彩明媚的商务休闲装、画着精致妆容，扎着利索马尾的女生向她走来，并向她介绍自己是郝静晔的时候，她算是被郝静晔的执着给折服了。
她叹了口气， 瞥了眼径自在她对面坐下的女生，倒也没有开口送客。
既然郝静晔都找到这了，就听听她到底想干什么吧，吴叶自暴自弃地想。
“你好，没有工作的人。就像我之前在微博上和你聊过的。我觉得你这个‘没有工作的人’的账号非常有潜力。在这个社会，没有人能和工作扯开关系。一方面人人都争着工作的机会，一方面又越来越多人对工作感到焦虑迷茫。而你——“没有工作的人”这个名头就刚好能够戳到他们的痛点！你看你发的那两条微博被千转就是个证据。但是光靠你一个人要持续地输出这些能吸引人注意的故事是很辛苦很困难的，没有持续的输出在这个流量的时代很快就会被遗忘。不过如果你要是和我们合作，我们可以为你提供内容创意方面的帮助，比如说——”
“等一下”吴叶实在听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断她娴熟的业务推销，“那个，我对你说的这些并不感兴趣。我是没有工作的人。你也是冲着没有工作的人的名头来的。但让没有工作的人做了你说的那些事，那还算是没有工作的人吗？”
听到吴叶的话，郝静晔愣了半天，然后问了她句话。
“你当真是没有工作的人？你真的要做没有工作的人？没有工作的人不是你的人设？”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吴叶给问到无语了。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说“对，我当真就是没有工作的人。”
看来她的话出乎了郝静晔的意料，她安静了下来，然后坐在那默默低头思索了一会儿。
吴叶翻开了书，等着她自己想清楚然后离开。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被郝静晔精气神十足的话语从书里给拉了出来。
“那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件事吧。”
郝静晔重新摆好架势，双眼含笑地盯着吴叶。
“我看你没有要求任何回报地帮了陌生人两次。这说明你是有想要帮助他人的心的。相信你也从那两次经历中体会到，我们有工作的人，对于工作是有许多烦恼的。现在很多人和工作的关系，就像是人到中年的全职家庭主妇和处于倦怠期的丈夫的关系。经济上主要就靠他了，但是想到和他一起的生活就觉得无聊，说不爱他吧偶尔也能找到点他可爱的地方，但是日复一日的日常里看见的总是他不让人喜欢的地方，难熬还不得不熬，离不开逃不走。人就累。人就很疲惫。而你呢，作为一个没有工作的人，是能给这些疲惫的人希望的。你是能帮助到他们的。”
郝静晔摆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循循善诱。
然而吴叶并不吃她这一套。
“我并不觉得自己能给他们带来什么真的希望。我什么也没有做。对于两个人也是。我只是接受他们的邀请，在他们的工作的地方和他们呆了一天而已。”
说完这段话之后，再凭郝静晔怎么好话说尽，吴叶也都不开口了。
最后郝静晔自己也说烦了。她停了下来，猛灌了一大口水，最后用力地把杯子放到了玻璃桌上，砸出清脆的响声。
“那这样行不行？我看你不排斥别人邀请你去他们工作场所呆一天对不对。我这么追着你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和我们公司合作也就算了，你就到我说的地方什么都不做地呆一天行不？”
吴叶本来想说她其实现在排斥别人的邀请了，但是她看郝静晔大热天里说得口干舌燥的样子，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如果只是像之前一样，跟着郝静晔一天，什么也不做的话，也不是不能答应。
虽然郝静晔的态度让吴叶觉得难以应对，但是郝静晔这个人，她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吴叶点头应好之后，郝静晔高兴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笑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纸和笔。
“咱们这不算工作，不用签合约。不过也算是个约定。我希望和你做个纸质的约定留作证明。”
“我不会不去的。”
吴叶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自己的拒绝让这姑娘觉得自己会食言。这个要求让她有点哭笑不得。
“写个承诺书也不费什么时间。反正你也没有事干。写嘛写嘛。”
吴叶给小姑娘闹得没办法了，认命似的拿起笔，照着郝静晔的话一笔一笔写下了她的承诺书。
“本人吴叶承诺接受郝静晔的邀请，到郝静晔安排的地方度过没有工作的人的一天。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反悔。”
在吴叶的意见下，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旁边又加了个括号，补上一句“在不违法乱纪的情况下”。
写完了之后，吴叶把纸递给郝静晔，郝静晔欣喜地收下，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文件夹里。
吴叶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可爱。
然而过了几天，吴叶知道郝静晔为什么让她写那张承诺书之后，她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起初是因为“没有工作的人”的微博突然涨了很多粉丝，让吴叶觉得有些奇怪。她在微博上搜索了之后，发现有几个大V发表了关于没有工作的人的文章。
标题有什么《有工作的你，没有工作的她，谁是人生的输家？》、《996的你能想象没有工作的生活吗？》、《厌倦工作的你应当知道的另一种生活》之类的。
文章从她发的那两条长微博发散，拼凑出了一个世外高人、禅学大师一般的人物形象。
有篇文章里写到，“对于工作你是否感到迷茫？你是否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感到疲惫不堪？你是否老是说着不想工作又不敢相信没有工作的人生？你真的需要工作吗？你真的想要你现在的工作吗？对于这些困惑来说，没有工作的人是一面镜子。有的人透过她，照见了自己对工作的真正渴望。有的人透过她，直面了自己对于工作的恐惧。而你，透过她会看见什么呢？”
吴叶真是看了都要笑出声来。她竟然成了一面工作的照妖镜。
更让她感到荒诞的是，这几篇文章的下面居然有个叫做“没有工作的工作坊”的宣传信息，说是报名交费后参加这个工作坊就可以和没有工作的人一起度过一天，借此感悟人生。
吴叶马上想到这些东西很可能是郝静晔搞的。
她立刻在微博上质问郝静晔。
郝静晔坦率地承认了，从她的回复里读不出一丝心虚。
“你的承诺书上不是写了吗？接受我的邀请，到我安排的地方度过没有工作的人的一天。只是我安排的地方刚好开了个工作坊而已。而且上面也写了，‘在不违法乱纪的情况下，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反悔‘，我组织一个工作坊也不违法乱纪。”
吴叶打了一堆字，最后又删掉了。
“……你费劲心思组织这种东西真的会有人参加吗？”
“这个就是我们专业上的事了。你不懂。我请人写的推广文都是面向受众群精准投放的。对了，那些文章你都看过了没？我觉得写得都挺好的。’没有工作的人是一面镜子,透过去可以照见自己’的这个点我觉得抓得不错。“
”……你那个工作坊还收费。之前找我的那两个人都没有给钱的。没有人会花钱做这种事的。”
吴叶不想和她讨论关于那几篇让她尴尬无比的文章的事，只好抓着原先的话题。
“就说你不懂了吧。现在就是手头有点闲钱的人越会对工作感到困惑。缺钱的呢，抢着要工作，没精力想工作是怎么一回事。人有点钱了，物质上有点余裕了，就会对精神上的困顿变得敏感，总想找点什么事干来逃离那种困顿。花钱报名我们的工作坊就能给这些人带来点精神上的安慰。再说了我放出去的软文阅读量那么大，瞎猫总能撞见几只死耗子的。”
“……”
吴叶是真的不懂，她也不想懂。
她下定决心不再管郝静晔在搞什么了，她只要那一天到郝静晔安排的地方呆一天就行了。和之前一样，什么都不做。
然而事情的转折来得出乎意料。
周一上午九点，吴叶坐在往常的地方眺望着来来往往的上班族的时候，一脸沮丧的郝静晔出现了。
“工作坊的事没了。”
“怎么了？”
“被人举报了。说是违反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给办了。”
吴叶心里偷笑，但是看着失落的郝静晔，不好把自己的愉快摆在面上。
“啊啊啊，烦死了。好不容易搞到了现在，全打水漂了。”郝静晔突然嚎了一声，然后挠乱自己的头发，又把头埋在了桌子上。
“工作好难啊。工作怎么那么难呢？下一份工作该做什么呢？我好不想工作啊？人为什么要工作呢？”
郝静晔像小孩子一样趴在桌子上发着脾气。
“对工作感到困惑了？”吴叶揶揄她，“没有工作的人就在你旁边。你没有透过我悟到什么吗？”
郝静晔闻言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片刻，然后有些不屑地回她。
“透过你悟什么呀？你不就是个没有工作的人吗？”
吴叶笑了。
“对。我就是个没有工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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