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颗糖

文:清空朗月 | 图:源自网络

1

“你和你老公是怎么认识的”?当年在中科院心理所进修婚姻家庭心理学,有一天下课后,同学艺花很好奇的问我。

“树下认识的,一棵很茂盛的法国梧桐”。我答。

说起来,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那是个九月的清晨。大嘴去我们单位门口等朋友,当时还实行毕业分配政策,作为同一届毕业的学生,以及土生土长的煤矿工人后代,我们毫无悬念的子承父业,同时被分配在晋东南的一家国有煤炭企业。

那是刚分配到单位的第二天,一切都新鲜而好奇。单位的办公场所是一个颇具古意的四合院。从会议室散会出来,看到门口的浓荫下,站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年轻人,身材挺拔,面容清爽,安安静静的与我的几个新同事交谈着,他们都是同学。

我是一个十足的脸盲,常常记不住人的长相面貌,更叫不上人家的名字。为了掩饰这不小的尴尬,我的惯常做法是笑着点头,不说话。当时感觉这个人好熟悉的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当然是见过的,因为前不久还曾一起进行岗前培训,只是参加人员太多记不起来,姓名更是一无所知。

开心其实是会传染的,大家很愉快的聊着,我也忍不住问:“你分到了哪个单位?为什么没有上班?”

他说了具体的单位,又告诉我“昨天上夜班,白天休息”。听到这句话时,真真是年轻的心呀,我的心里竟充满百分百羡慕:啧啧,晚上上班,白天管玩,真好!全然不去想还有休息这档子事儿。当然,只是心里想想,嘴上并没有说出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梧桐的叶子倾泻而下,光影斑驳,照在大嘴的身上。那天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衬衣上的银丝线和阳光相遇,闪闪发亮,映照着青春的脸庞,越发的英气逼人。想,这样一个帅小伙儿,不知会遇到一个怎样的姑娘。当时人来人往,仅仅闪念之间便转移了兴致,完全没有想到会和自己有任何的关系。似乎有些遗憾,似乎又没有。我不太理解自己当时的心情。

再见到大嘴已是三个月之后。单位同事也就是大嘴的同学,已经说过好几次,一定要介绍个男朋友给我,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一表人材,人品放心”,绝对没有搪塞我的意思。听到他这样说,我当时脑子里飘出来的形象,就是九月晨光里,那个站在梧桐树下笑着说话的青年。

2

我是家中长女,下面有两个妹妹。依照家乡的规矩,我知道父母打算留我。对于恋爱的事情不太上心,大概源于境况如此,良缘难遇。于茫茫人海中觅一知己,跟中六合彩的概率没什么两样,哪有那么容易呢?

我对姻缘的期待值不高,甚或还有些悲观。更何况年轻气盛性子火爆,感情的事想想就算了,免得毁人前程。我很严肃的指出个中情由,并认真说给热心的同事听,请求他原谅我的拒绝。同事笑笑说,“这个好办,我去问问”。

同事带回来消息,“人家中意你,都没问题”。经同事安排,第一次约会见面,果然是他。

遇我所想,见我所愿。至此,皆大欢喜。

但乐极生悲的事情在后面。大概一个月之后,我带大嘴回家见父母。在两个男同学的陪同下,大嘴第一次去我家,在我的小屋里谈笑自若。

小屋的门是开着的。

爸爸悄悄地问,“是不是中间那个”?我点点头。

看样子,爸爸对我的选择是满意的,但是有些担忧,“有困难,家里大人不同意”。

“都同意”。我坚持。我爸看我一眼,没有理我。

当然了,大嘴父母不同意这门婚事。

事情的真相是,那天下班回家后,大嘴问他妈妈说,“妈,我跟了别人吧?”当时他妈妈正在家里与人一起缝被子,说说笑笑正热闹,听见他这么说,以为开玩笑,也就笑着答应,“行呀,看看谁家要你,你就去吧!”

大嘴是个老实人。他真真切切的以为,家里同意了。后面的事情可以想象到,由于双亲反对,而我们又都舍不得分手,于是在体育场的台阶前共同约定,我们坚持自己的选择。

于是,不到两个月,我们的恋爱就转换轨道,变成了回避双亲的地下活动。

3

单位相距不远。大嘴经常在下班后跑去看我,以找同学的名义。

我们两个人都是刚刚参加工作,都没有什么钱谈恋爱,见了面,除了聊天,还是聊天。

有一次,大嘴很神秘的说,我给你带了一个吃的。然后,神气活现的像变戏法,眨眼从口袋摸出一块糖摁进我手里,“给你,有人去外地带回礼物,都说好吃,你吃”。我看着躺在手心里的糖,目瞪口呆: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争糖吃?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微笑着把糖送进嘴里。

那时候我在基层单位倒班,大嘴有时会送饭给我吃。当然,肯定不是家里做的饭菜。我们现在有外卖,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能够吃个碗面就很奢侈。甚至有同事羡慕我,经常能吃到方便面。恋爱中的一切都是有连锁效应的,我现在一口方便面也不肯用,跟恋爱期的经历有很大关系。

但是,糖是不一样的。在谈恋爱的三年中,记得大嘴还送过几次糖果给我吃,每次都是以不同的理由,而且一定要亲自看着我把糖吃下去,眼里满满的笑意。更多时候,我会掰下一小块,笑着送进他的口中。

儿时吃过苦的人,喝一杯冰糖水也是快乐的。以至于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很是不能理解他吃什么都愿意搭白糖的行为,以为他不吃菜是因为我喜欢的缘故,从而生气乃至吵闹。其实不然。

后来才知道,甜品是大嘴的最爱。他把自己认为的最好的东西给了我。如今看来,我的格局实在不够,轻易就被一颗糖骗走了爱情,而且还心甘情愿,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遗憾。

大嘴不知道的是,我跟他正好相反,我打小就不喜甜食。

4

三年恋爱,并非一帆风顺,因了执着的缘故,双方父母终于点头,我们在香港回归的那一年修成正果,共同走进婚姻殿堂。

婚后的生活也像大嘴的糖,有时甜得发腻,偶尔亦有酸涩,甚至有时就像咖啡糖,还带着丝丝的苦味,总体说来,却并不妨碍甜的基底。

长年生活在矿区,工作单位离家并不远。从谈恋爱那时候起,大嘴就坚持骑自行车接送我上下班。每次,大嘴都会很贴心的把自行车停下来,倾斜着车身待我坐稳,才轻吹口哨离开。后来儿子上小学后,我也早已辗转换了几家单位,只要遇到过去的旧同事,他的老同学还是要笑着调侃:还送呀,坚持得不错呀!

大嘴是个大脾气的人,凡事由着我的性子来。前几年喜欢业余拍照,他从不阻拦我追求爱好,还支持我各种学习及更换器材。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我经常半夜写稿甚至通宵,也从来没有一句批评指责,甚至还在家务上分担更多。作为女性,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幸运。能够支持老婆全力工作的男人,也需要足够的心胸。

据说,我是打了七个月保胎针才留存下来的幸运儿,健康情形可以预见。幼时长年生病,长大后也没有多少改观。大嘴细心,婚后照顾家庭养育孩子,还有我这个老病号。在生活中依旧笑嘻嘻,从不见半点愁苦的迹象。我那神通广大的奶奶在世时曾经警告我,“你们以后若有什么不堪,肯定都是你的过,记住我的话!”

姻缘天定,命赐造化。但我时刻记得老人家的话,不敢造次。生活中的不满难免,矛盾也是有的。但能够顶着世俗的压力,违背父母的意愿,来与我一起共同生活的人,除了需要足够的勇气之外,除了爱,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5

三年前,已入不惑之年的自己坚持追求自由生活,离岗离职,离开体制,让身边不少人大跌眼镜。大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帮我把办公室的个人物品搬回了家,与我一起度过了创业最初的艰难时期。

在学习心理学的过程中,在我的个人成长体验中,我的老师曾经很谨慎的问到:“很少见你提老公,可以谈谈这个话题吗?”

我当时的回应是,并非过得不好,那是一个捧我在掌心的人。只是我曾深陷功名,急于向世界证明自己,而他一直在背后安静守候,以至于我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如此而己。

今天是22日,也是我与大嘴成婚22周年的纪念日,这个婚龄被许多国家称为“青铜婚”,寓意着情感的珍贵与坚固。白天的工作依旧忙碌,但我还是抽空去工作室的楼下订了一个小蛋糕,作为我们共同生活22年的见证。生活总是需要一些仪式感。

蛋糕不大,名店作品。美貌与口感俱佳。那个甜食控一定会喜欢的。傍晚到工作室接我的时候,看到外间桌上的蛋糕,我听到了大嘴在外面的喃喃自语,真是太奢侈了。

其实,真正奢侈的,是允许我做自己,是绵长岁月里的理解与陪伴。

不过,略显遗憾的是,计划中的烛光晚餐因来访者的突然光临而改变,最后只找了一间火锅店,匆匆填饱了肚子。至于蛋糕,当我们捧着红酒在夜晚的家里感恩遇见的时候,蛋糕早已在车里翻滚得失去了模样。

可以肯定的是,蛋糕的味道以及其他的一切,都在。

世事艰难,还好我甜。谢谢,一如继往爱着我。

2019.3.22于朗月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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