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夫兵者,器也。
兵器者,主杀也。
缜化元年,山河方定。时江湖缭乱,豪强纷争四起;异域列强眈眈虎视,依然觊觎九州之地。朝廷为鼎足天下,安定民心,以旧时卸甲庙内不传之“藏偃秘籍”,暗地招募年幼乞儿,教以修习武功、奇门、祝由、丁甲等诸多秘术,号为“兵人”!
缜化十年,传闻京畿朱雀门角钟楼赫然坍塌,惊雷三响,靐靐有声。
城内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说,逆天之物将成,乾坤风波再起!
元字第一
谢阿四是缜化的第一位“兵人”。十年前,他五岁,父母于战乱中殒命。为求活命,他加入乞儿一门来到京畿以求生存。
在一个微微飘雨的月夜,正在朱雀门边上熟睡的他,被一队穿着黑甲鬼面的人套上麻袋抓走,待清醒时,他只见得自己身处一处繁华禅宫之中,却遮云蔽月,不见天日。而身旁则是上百个和他一样的褴褛的孩童。
自此十年,他与众人一样,终日由一位白发白眉白须的青面老人教习各类奇怪机巧和学识,或是兵法武功,或是奇门妖术,甚至于时时以药物朱砂淬炼肉身。老人命众人称自己为“老师”,其平日严苛异常,一众孩童难有半分喘息余地。
十年当中,每过数月便有“考校”之试。不同于科考秀才之试,此“考校”真刀明枪,以斩杀对手于刀下方为通过。而这对手并非他人,正是这被带来此地修习的百余孩童。
一次次的血腥残忍,一回回的无情搏命。从最开始的尖叫、惊恐到渐渐的麻木,手起刀落,最终,这百余孩童只能留下一个,一个嗜杀残忍并且听话的“人”。
而这最后一日,正在今日。“老师”看着谢阿四站立原地,浑身的血迹,满意地笑了出来。随即,他正襟危坐于禅宫大殿正中,仰天长啸一声,赫然双眼圆睁,没了气息。
此时正值午夜,蓦然轰雷响起,在场之人只听得头顶一阵坍塌响动之声,禅宫的顶子便豁开了一个大洞。十年未曾见过的月光,忽然充满了禅宫。
谢阿四凝神飞身,迅速登上屋顶,这才发现,原来十年来,众人一直被隐匿于朱雀门这天子脚下。他抬起头,看着月亮。他感到有些头痛,那是一种陌生熟悉的复杂感觉,十年前的明月,今天还是不是伊时的光华。
很快,那十年前曾见过的黑甲军便来到此地,将他围住,带入圣殿。
帝君闻听兵人已成,大喜过望,复闻得“老师”行逆天之事已落入劫难逝世,深感叹惋。遂以“老师”俗世名号“诸葛仲元”赐名,自此谢阿四便改名为“谢元”。
自此,缜化之朝,兵人出世。
圣谕为命
兵人武功高强且出于遗落秘术淬炼,其身时常半阴半阳,有丁甲妖术傍身,行踪隐秘,难以窥见全貌,是为杀敌之利器。
他以圣谕为命,一旦帝君下令,无论忠奸,莫论天地,尽皆诛杀。以兵人之力,荡平四方贼寇,震慑五路豪杰。一时之间,威名四起。
缜化十七年。
此日,帝君下召,命谢元带精锐前往南疆不死神瞳一派,平反其招兵叛乱,妄图光复前朝之罪。
谢元率领数十人,历经数日,来到南疆惊鸟山,准备趁着夜色悄悄潜入其中,诛杀其首。
待众人登顶山上,却忽然发现,四面灯火通明,不死神瞳部众似是早有准备,那神瞳教主乃一青面妇人,端坐正中,一见来人官服装束,瞬时乱箭齐发。谢元拼命腾挪,又兼以异术施展防御,方才留得全身。而那带来的一众卫军,丝毫来不及反应,瞬间便死于乱箭之下。
谢元见此大怒,大喝一声,随手折断身旁一节树枝,以木为剑,口念法诀,脚下踏了个步步生莲,便冲向那神瞳教主。诡异的是,只见那神瞳教主不慌不忙,甚至不躲不闪,任由谢元将树枝刺入自己心口;而旁边教众也丝毫没有阻拦,只是静观二人。
谢元顿生疑云,心中暗道不好,正待收回招式,可手中枝条已然刺向神瞳教主心口,只是这一犹豫便偏了一偏。
神瞳被刺中,顿时口喷一口血,忽然嫣然一笑道,江湖传言兵人无智,只识杀人。今日一见,却也不是。
谢元撤回手中枝条,开口不带情感的声音问道,你为何不躲不反抗。
神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叫一旁教众递过一封信函来。她递给谢元戏谑道,兵人大人可认得字吧。
谢元用手中枝条挑过信封。
只见得信函所云,如今江湖日渐太平,兵人过度强大,唯恐威胁皇权,今借此契机,诛杀兵人,以绝后患。且南疆一脉,有上古奇门异术传承,不老不死,亦是我朝心腹大患,今利用兵人将其剿灭。此番一石二鸟,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尔等当渔翁得利,切记,不许失败!
谢元看罢,依旧冷冷问道,此信何来。
神瞳教主道,我神瞳一脉在宫中有内应为近前宫娥,故而此番尔等前来之事我早已得知,此信便是内应自大内暗暗拓印而来,正是写与皇宫卫军一众。说着,她轻轻地用手指指了指被射死在地的满地尸体,嘲讽地看着谢元笑了笑。
谢元忽然觉得头痛了起来。
他好像很久没有思考过这么复杂的问题,这么多年来,他都是君叫臣杀谁,臣就杀谁。可如今,君要杀臣,臣又当何如。
此刻,他的眼前好像忽然扑来万千游魂,他定睛观瞧,发现那都是在他刀剑之下身死的众人。
这些年,他杀了好多人,自己却是混沌的,不知道什么是对与错,只是杀掉帝君要杀的人。
那些游魂呼啸着,朝谢元扑来,谢元大叫着,挥舞着手中的枝条,仿佛想要再杀掉一次这些人,又好像只是想让他们走开。
谢元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偃兵妖人
谢元醒来之时,眼前又是漫天的月光,微微明亮,干干净净。
谢元有些迷茫地站起身来,周遭已是空无一人。他定睛观瞧,自己仍在惊鸟山上,周围的卫军尸体仍然躺在地上,只是那神瞳一派众人早已不知所踪。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昏了一会儿还是昏了一天,他漫无边际地在山顶游荡着。
迷迷糊糊地,谢元走到一处丛林之中,藤蔓围绕,障目不见前方,谢元一边撕扯掰断这些树木,一边踽踽前行。忽然他感到那藤蔓树枝上黏黏的手感,借着月光低头一看,竟是斑驳的血迹。
谢元大惊,手脚的动作更加麻利了起来。
不久,他听到前面传来阵阵兵刃相交的打斗之声。他俯下身子,蹲在过人高的草丛当中,向前望去。
只见一黑甲鬼面,手执巨斧,正与神瞳教主打在一起。旁边地上已是躺满了神瞳教众,有的已然不动,有的还呻吟挣扎着。再看那黑甲鬼面,见有神瞳教众又从侧面扑上来,便忽地扭了一下头,从那鬼面口中喷出一股青色气浪,那神瞳教众顿时身形一抖,摔在地上,鬼面将巨斧一震,挡开教主袭来的双剑,回手一斧,将那神瞳教众劈死在原地。
那神瞳教主也是伤痕累累,迎战愈加疲惫,只因那鬼面时不时地吐出青气,那神瞳的剑刺在他身上便顿时软绵绵的,再无法伤其半分。而那黑甲鬼面人沾染了鲜血,似乎更加狂暴,手中巨斧抡开,四面草木伏地,一招接着一招,那神瞳教主奋力抵挡,也被震颤得大口地吐出鲜血。
谢元忽然意识到,这神瞳教主之前被自己刺中一剑,已是有伤在身,此番又与人争斗,自是失了上风。及此,便欲跳出去出手相助,剿灭那黑甲鬼面大汉。
但就在这一刻,谢元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他仔细观瞧那黑甲鬼面,竟是与多年前自己在皇宫中见到的黑甲军一模一样。而这人所用招式,似乎自己也曾见过。
但是谢元的身体是远远地快过脑子的,此刻他已经挡在了神瞳教主身前,念了个妖术,弹开了劈上头顶的一记。随即自地上捡起一把剑刃,面对着黑甲人。黑甲人并没有动,谢元和神瞳教主也没有动。他们就这样对峙着。
突然,黑甲人的口中发出了声音。
“谢阿四,你敢对‘老师’动手!”
谢元惊呆了。“‘老师’?你是‘老师’?”说着,手里的剑不由得放了下来,手也不禁想松开来。
神瞳教主却大喝一声,诸葛仲元已经死了,这是偃兵人!皇上见卫士未报信回去,已然知晓此地刺杀失败,遂派出偃兵妖人来此,一绝后患。
谢元死死地盯着黑甲人,口中却问道神瞳教主,你怎得知?
神瞳教主凄然一笑道,我的名字,叫诸葛季元。
谢元瞬间回神,冷冷地又举起剑来。“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妖物!”
黑甲人没有作声,举起巨斧轰然冲上来。谢元毫不畏惧,口中念起金刚诀,手里的剑舞得如同曼陀罗花绽放。百会、肩井、神门、檀中……谢元以剑刺向黑甲人身上的每一处无法被甲胄保护的穴位上。黑甲人开始摇晃,但伤口中喷薄出的依然是那些青色的气浪。谢元被青汽喷中面门,顿时双眼蒙霜,不能见物,随即便被黑甲人一脚踢中,飞出三丈开外,砸在了地上。
谢元已然意识到,此人并非活人,与之相斗毫无胜算。他抬起手用衣袖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从自己的腰间系着的布带内侧翻出来两颗藏着的铃铛,摸索着将铃铛中堵塞的棉布拔了出来。
神瞳教主一见此物,蓦然大呼不要!
那是“神火铃”,是诸葛仲元当初教给兵人的最后一课,兵人身为“兵器”,一旦折戟,不可投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故而身上深藏火雷炸药之物,以为就义。谢元再一次冲向了黑甲人……
缜化十七年八月十五日夜,南疆惊鸟山上火光冲天。
谢元看着混元的明月,满意地笑了,这一次的月亮,像极了十七年前,朱雀门边高高升起的那颗。
后记
缜化元年,神瞳一脉传人诸葛仲元受皇命培养“兵人”,以为朝廷清除异己。
临行之时,他对自己的妹妹诸葛季元道,此举违逆天道,劫数难消,我必命不久矣。日后海晏河清,狡兔死,走狗烹,我神瞳一脉亦必遭遇劫难。
我当在培养兵人的时候为他保住三分神智,日后若你有缘与之相遇,方能化解此难。
……
缜化十三年,帝君于大内召集四海妖术师,命其以诸葛仲元尸身,炼造刀枪不入、无情无感,绝对听话,更加强大的杀人机器,名曰偃兵妖人。且于妖人口内暗设喷射黑狗血机关,专破奇门异术,望以此物诛尽异己。
……
缜化十七年,兵人与偃兵妖人争斗于南疆神瞳一派惊鸟山峰,火雷遍天,二者不知所踪,未见尸身。
时年,不死神瞳一脉自世间蒸发,亦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