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河北老“麦秋”

题记:

      今日夏至,我恍然想起该收麦子了,但田地里麦浪已经平息。儿时往事如烟,我竟有些恐慌,它们会不会散去而不知归路?提笔写下一些文字,希望能留些岁月的痕迹。                                ——紫陌2019.6.21

                            一 、开镰

        当如蒸似烤的天气来临时,母亲便每日跑一趟麦地,父亲拿出镰刀和磨刀石,郑重的“开镰”。爷爷辈的更重视“开镰”,说是能催熟麦子。

        把沉睡一年的镰刀一一拿出,摆在地上,放上一盆水、磨刀石。父亲把磨刀石在水上浸泡后取出,拿镰刀沾上水,在磨刀石上“嚯、嚯”几下,然后用手平划过刀刃,感受着镰刀的锋利程度。

        “开镰”——如同重大活动前的剪彩,它意味着“麦秋”这场大戏将要正式拉开。

        这时候,我们可以品尝到一大美食——新鲜的小麦。熟了八九成的小麦是最香的!

        拽一大穗的,把麦芒横在一个手掌里,另一手掌折起穗的底部揉起来,不几下子,麦粒和麦糠就分开了。撮起嘴唇轻轻一吹,麦糠纷纷落下,手掌心里躺着胖嘟嘟的麦粒儿们,绿格棱澄的,极富诱惑力,一仰头全倒进嘴里,越嚼越劲道,麦香从唇舌尖涌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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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割麦子

      艳阳高照,麦浪翻滚,热气袭人,头顶草帽,人影浮动,男女老少齐上阵,头顶烈日麦朝面。好一片“龙口夺食、颗粒归仓”的热闹景象!

      为什么说是“龙口夺食”呢?因为收麦子是要“抢收”的,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要趁着雨爷爷不光临的日子,把麦子“抢”回家。

      老农民割麦子是轻车熟驾的,我仔细回想,觉得应该用个工序说得更明白一些,笨拙的总结如下:

      打腰:先割下一把高麦秆的麦子用来打腰,一大把麦子拧一个半结,要保证结别在麦捆里面(向上放),放在地上,这样,一个腰就打好了。

      割麦:弯腰前倾,右手握紧镰刀,左手攥麦,两腿呈八字形,上身稍后移,右手随之用力,左手顺势把割下的麦子拦起来,一把一动,步步前行,当左腋下的麦子抱不住时,放到地上的麦腰上。割麦重在协调,手法失衡,很容易割到手或腿。我的左手上至今还留着一个镰刀的光荣印疤。

        捆麦:捆麦是很重要的,一是麦腰打的要合格,二是捆麦的方向要对,方向反了就散了。两只手拉出麦腰两端,用脚或膝盖在麦捆上辅助用力,两段麦腰别在一起,扎牢固,ok了。

      每天割多久的麦子呢?早出晚归,两头摸黑。有的人喜欢高温割,麦杆脆而好割,有的人嫌热,早起摸黑的用劲儿。我家是凌晨2点多起床,上阵时备好吃喝用品,干不到身体乏困绝不回家。回家后是“瘫睡”,每天都全身酸痛到极致。

        这时节,最能令我兴奋的是,割麦工程偷偷落下邻里的。凌晨更早起一些,晚上更晚回一些。听到隔壁田里的说,一晚上你家落我们这么多了?!我妈说我,干起活来是不要命的。

        不是不要命,是不喜欢落后!衣衫湿透,汗水流尽,酷暑高温,怎奈那麦浪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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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拉麦子

      拉麦子就是把地里的麦子拉回家里的院子或是打麦场。儿时我们家的院子足够大,院子就是打麦场。

      那时候村里的农民贫富还是有差距的,可以体现在拉麦子的工具上,有人工拉车,有毛驴,有拖拉机。

      我家是毛驴车,一天是拉不完的,记忆中姑父会抽空开着拖拉机帮忙拉上一、两车,姑父的拖拉机麦收时节很忙很忙的,我们是能不麻烦他,绝对不开口,但是他会主动来。

      拉麦子有什么好说、好写的呢?你理解不了吗?其实,拉麦子这个工序很讲究的,而且是个力气活。听我慢慢道来。

      整理车子:检修车子,大人们用木棍或者小方木制作两个“挡牌”,到时候放在车的前后,这样车子的空间就增大了,它的承载量就扩大了好几倍。

      装车:开始是人抱着麦子往车上放,有的层麦穗朝里,麦秸朝外,有的层麦秸朝里,麦穗朝外原则是排整齐、压匀实,左右对称。慢慢装高了,大人的胳膊够不着了,大人就用一种叫“叉”的工具把麦子挑上去,我一般负责在上面踩,踩的目的就是让麦子更实。踩麦子可不是简单的用脚踩踩就行的事儿,需要把大人扔上来的麦子放稳,保持前后左右的均匀,防止装偏,当然,大人会在装车时均匀上麦的。

      “镖车”:麦子装好后,要用绳子拉紧固定住,这个过程叫做“镖车”。一般是从车的后面记上2根绳子,左右各一。然后用力一甩,甩过车顶,在车的前面拉过来,绕到车把下,这时候就有技巧和力气了,用脚在车把紧挨着车身的地方踩身子下去,手顺势把绳子提紧,这个叫“杀绳子”或者“杀车”。最后把绳子打结,系紧。这个步骤是非常关键的,否则麦子容易半路侧滑或翻车。

      拉车:小时候还是土路多的,前面是毛驴,爸爸拉着,后面是我和妈妈,路好走时,我们就跟在后面,遇到上坡路或泥泞路,爸爸的胳膊是压在车把上的,为了防止车子倒翻,我和妈妈在后面用力推。当然,也有不用毛驴的时候,妈妈在后面,爸爸拉车,车把旁边栓一条副绳套,那是我的,绳套套在肩膀上,正常路就这样拉着走,遇到上坡路或泥泞路,我就使劲的弯腰,双手后伸,握着绳子使劲用力,脚用力后踩,一步一步向前。

        麦子回了家,人已经精疲力竭,但心里有被解放的轻松。把绳子解开,把车把抬高,用叉一推,卸到地上。相对于装车来讲,简直不要太轻松。如果天气晴,就这么放着,如果赶上阴天,还要费力气把麦子垛一下,垛到可以用塑料布盖上的面积。

        拉麦子过程中最高兴的就是下坡路了,简直是可以飞起来的感觉!每次下坡路,我都在心里对老天爷笑:你怎么这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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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打麦子

      打麦子是我儿时印象中,麦秋最激烈的场面,称它为“最”在四点:一是人员最多,二是场面声音最大,三是最紧张,四是最乱,场面尘土飞扬,基本看不清人。

        轮到谁家“打麦子”时,几乎附近邻居,有空的人都过来帮忙,大家换上旧衣、旧鞋,戴上草帽。男人们还有搭条毛巾在脖子上。女人们都穿上长袖。“轰隆隆”的机器声音发动后,大家就该一展身手了。小时邻里关系都好得很,只要听到附近“打麦机”响,父母是放下手中的饭碗也要拿起工具,赶赴现场的。

      打麦机是个笨重的铁家伙,我年纪小,当时看它又高大又笨拙。它的声音“轰隆轰隆”,震耳欲聋。它能在短时间内让漫天灰尘,秸秆横飞。它能把麦场里的人们都化妆成黑脸,认不清模样。它能让旁边房子的窗户盖上一层灰尘的屏障。它是笨拙的,只会笨拙的厉声吼叫,机械颤动。它又是伟大的,它能让那么多人围着它打转。它是大胃王,把一座麦山吃下。它是神奇的化工厂,因为它吐出的,是一粒粒那么精灵的小麦。

      “打麦子”是紧张的活,时间紧急,体现在打麦机比较忙碌,大家都排队,排到谁家,不管凌晨还是深夜。还体现在打麦机效率够快,一般三小时左右解决一座麦山,这需要好多人手来供应和处理。

      打麦子需要多少人呢?至少10来个吧。第一队:入麦子的队伍。2个人。分立在打麦机入口左右两侧,他们的工作是左右手不间断地把麦子喂到打麦机嘴里。这个活很用臂力,胳膊要一直动。第二队:供应队伍。这个活要2—3个人,负责把麦子放到打麦机入口处,还要把麦腰解开。第三队:收麦粒。2个人,每人一个簸箕,轮流在麦粒出口出结到麦粒,倒到旁边的麦粒小山丘。第四队:扫麦皮。1—2个人。负责麦粒小山丘的扫芒工作。用竹扫帚把麦粒上没脱干净的皮和芒扫到一边。第五队:挑麦秆。2个人,这一队是最赃的,麦秆的出口都是灰尘色,看不模样,这一队的人要用叉把出来的麦秆挑到一边去,必须要快,因为后面很快就成了麦秆山了。

      打麦子是热闹的,打麦机轰隆隆,大家说话声自然大,还有小孩的吵闹声。大家互相合作,以打麦机为核心。大家又相互体谅,不管哪一个人坚持不住了,总有人自动补上。

        一场麦子打下来的感受是什么?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难受”。又渴又呛。嗓子里都是尘土,腹腔里都是麦芒味儿。

        打麦子最大的爽是结束后那一把凉水洗脸,新压出的井水,捧一把往脸上一浇,又凉又扎又爽(扎疼的感觉是麦芒留下的刺痛),爽到心里,我想这个爽可能有紧张脏乱3个小时后放松的极度快感,这种感觉后来再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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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晒麦子

    天气越热,麦子晒的效果越好。炎日暴晒,把一粒粒麦子烘干,同时,可以杀死虫暖。

    河北保定的麦子是晒在房上的。我们老家五间正房,六间配房,房上基本平的,空间足够大。所以,每次麦收,所有麦子都上房。怎么上房呢?小时候都是父亲一袋袋扛上去。我也会扛,每次只能抗四分之一麻袋。这是我内心最恐怖干的活,我似乎有点恐高的,每次上梯子,都害怕踩空。但幼时的我是足够要强的,主要是心疼父母,家里的劳动力只有父母。那时我的内心想法是,反正有弟弟妹妹,我累坏了没事,对家里的损失不大,父母是不能累坏的,万一累坏了,家里就惨了。所以,我总是争着分担一些力气活,然后骄傲的觉得自己很厉害。

      麦子扛到房顶,用“耙子”搂开,薄到几乎每一粒都贴在房顶水泥上。“耙子”搂过房面,露出青色的水泥,耙子和房顶碰撞出哗哗的声音,麦粒随之翻动跳跃,沙沙作响,合奏着一场“麦香交响曲”

。还有一个趣味是,蹚麦子。适用于麦子从厚到薄的平铺过程中。光着小脚丫,像趟水一样,往前蹚着走,热乎乎的麦粒亲吻着脚丫的每寸肌肤,似烫又不烫,似痒又不痒,有小小的舒服感觉。

      俗说,六月的天是娃娃脸,说变就变。晒麦子最怕风雨突然来袭。看似晴好的天气,说不准一会就雷声阵阵,甚至狂风大作。人们看见一点阴云或者听见一点雷声,就会急急忙忙的上房收拾麦子,大人小孩齐上阵,簸箕、木锨、扫帚、耙子一起用,把麦子堆到房脊中间,幸亏家里有一块大大的塑料布,大到几乎能盖上四间房脊。每次阴雨,我们都能顺利的盖好麦子。

      麦子晒到我的小牙齿咬不动就可以下房了。房下清扫出空间来,我们和父亲在房上把麦子推下来,那景象壮观极了,像是麦子瀑布,从房顶挂下来,哗哗的麦子倾流声绝对是世间最美的音乐。

      麦子下房后,装到麻袋里,然后扛进仓房屋,囤到粮仓。

    晒麦子最让我欢喜的是吃西瓜,每次,妈妈都会准备好西瓜,用新上的井水泡上。一阵忙祿之后,我们就抱着凉凉的西瓜啃起来,哇塞塞,爽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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