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了寝室,疲惫和干渴让我犹如刚从沙漠中解脱一般。
我烧了一壶水,打开阳台的门,将刚烧开的水放在阳台上进行冷却。
对了,忘了介绍,我房间里有一个室友,是一位实用主义者。
其实,实用主义者也没有什么错,我在今后也会成为实用主义者,但当时,我对于没有艺术追求的人,是瞧不起的。
当然,这也是幼稚的。很快我就会发现,艺术不是一切,喜欢艺术和文学更加代表不了你能被世界温柔对待。
那天晚上,舍友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我们志趣不同,话也不多,平时多半互不干涉。
“水洛湄,学院今天有一个事项哦。”
想不到,他竟然主动和我搭话。
“哦,骆瑟鸣同学,是什么事项?”
“今天学院表示,嘉庚图书馆的‘故旧藏书室’正式开放,我们可以去借书了。”
“那儿不是只为工科生而设的吗?”
“那倒不是。我的本科是集美大学毕业的,以前写本科毕业论文的时候,那儿常去,地下室就有许多人文社科类图书,从不开放的阁楼里,还有一个神秘的故旧藏书室,即便是学术带头人和导师,也不能随意进去。”
“不能随意进去的阁楼?一个学校的阁楼而已,为什么搞得如此神秘兮兮的?”
“一个地方总有一个地方的传说,一个学校也肯定有一个学校的规矩。为什么阁楼常年关闭,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自从建校以来,就一直这样,与阁楼相关的信息,在校史中也被删除了。”
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我也不再搭话,而是站在阳台上吹着舒服的晚风。
但渐渐地,晚风变冷了。
阳台的对面是厦门市第二医院,且正好是传染病住院区。
正对面的楼房没什么灯光,只有走廊上昏暗焦黄的顶灯幽幽闪烁,不时有疲惫的医生护士在这些紧锁的病房前穿过,整栋楼房白森森的,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那个传染病住院区,一般人都会对它敬而远之。在与病区大楼相对的一座小房间的地下室里,有一个太平间。有几次白天待在寝室的时候,我总能看到裹着白布的病床被推进旋转的地下通道,涌入黑暗。一旁的医生和护士带着口罩,行色匆匆,好像在回避着什么,又好像因惊惧而颤抖。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星光下的芒果树间,凉风如梳,取下枝头的香味,不由得有些清冷。
传染病住院楼整天都是安安静静的,下方也有绿树环绕,若不是时常看到那被黑暗匆忙吞没的病床,很难想象这里面住的大都是干坐等死的人们。
星光一闪一闪,好像又有人带着故事坐在了它的身旁。
玻璃杯里的水凉得差不多了,我端起了水杯……
“早点休息较好哦。”这时,洛瑟鸣又开口说话了。
“怎么了?”我瞟了瞟他。
他笑了笑,用异样的眼神瞧了瞧我,便转过头去说:“今天晚上海风比较大,早点休息吧。还有,晚上请关一下阳台的落地窗。你刚来厦门,对这里的气候不熟悉,这个时候的深夜是很冷的。最近流行性感冒多发,还是别中招的好。”
“恩,好的。”我笑着答道。
紧接着,我们俩之间便陷入了熟悉的沉默。
沉默的到来,自然是源于话不投机和志趣相悖,但正是可怕的猜疑让我误会了他,也正是我那不大的度量,让我对后面一连串怪事毫无准备。
深夜,风声很大,外面的低语完全听不清楚。
所有的花都在风中凋零了,仿佛一夜之间走进了秋天一般。
我匆匆起床,想要完全关闭之前留着缝隙的、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却见到一幕诡异的景象。
传染病的所有房间的灯火都在闪烁不止,房间中不断有呼号的声响传来。
“这是,见鬼!真的中邪了?”
我看了看洛瑟鸣的床位——他早就不在了!他去哪儿了?
随着灯光的闪烁,我的寝室也变了样,这里是?
这里是台州学院的图书馆,书架上居然全是哪本《史前文明述疑》!
原来这本书不止一本?
我走过去,翻开一本。
却未曾想到,对面传染病院里传来了恐怖的的回响——
“不要看,不能看,不准看!”
但是已经太迟了,我已经看到了。
圣女!
对,我看到的就是这个字眼。书中接着写道——
“圣女是史前文明……族(名字看不清)最伟大祭司,在这个以知识获取渠道划分阶级的时代,圣女是大图书收藏官的监督人,负责确保所有的书籍都被正确使用,也要确保所有的文明资料包括每个人生活行为的影像资料都保存在最终的图书馆中。”
“此外,理式执行官在使用重要的、足以改变历史的知识建设文明时,必须得到圣女冥想之后的思考后才能施行。
“而当理想监察官要利用知识批判现行的社会形态和决定思想、行为的正误时,要和圣女一起进行冥想和探讨。
“如已确认这个社会的知识正在荼毒整个社会体系,甚至使文明的发展偏离既定的轨道(轨道是什么?至今依然不明)时,圣女有权用自身的血液走进最后的图书馆,对所有人类启动量子级别的洗脑,消除人们对现有知识和既定价值观的认知。同时降下以自身血液为来源的雨,消融一切文明发展的痕迹,人类重新进入原始社会……”
“什么?难不成,南方古猿、元谋人、北京人……这样太荒诞不经了!”
“不行,你不能来……”
忽然间,对面的传染病院又传来令人难受的呻吟声,灯光的闪烁越发剧烈了,我看到传染病院忽然轰塔,天空出现了血红色的漩涡,一时间电闪雷鸣……
猛然间,巨大的轰鸣响彻整座城市,嘉庚图书馆从地底升起,神秘的阁楼正闪着诡异的蓝光。
此时,城市依然在酣睡,没有一个人被吵醒。正当我瞠目结舌之际,脑后突然被很砸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了“啪”的一声。
这是书掉在地上的声音。
“这些书!”
我还没来得及拾起这些书,它们都已经全部飞了起来,朝着不远处在传染病院区旧址上升起的嘉庚图书馆飞去。这之后,我看到从阁楼里散发出来的光变成了如墨的黑色,那份深邃完全超越了幽蓝的暗夜——不,那是在那之上,比那更深遂的罪恶!
但接着,嘉庚图书馆也粉碎了。从整座城市被席卷来的书籍形成了龙卷风,将嘉庚图书馆绞成粉末。
这龙卷风越来越大,正向我的寝室袭来!
就在它要将我吞没时,我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但是她浑身是血,眼中也流出血泪,在她满是怨毒的眼神里,似乎有着吞噬宇宙的憎恨。
“啊!”我惊叫着醒来。
原来是一个老套的噩梦。
我看了看上铺的洛瑟鸣,他好像没有反应,轻轻松了一口气。
《史前文明述疑》,这本书又出现了!
而且,那个神秘的阁楼……
“水洛湄!”
“啊!”
一阵怒吼将我从课堂上惊醒。我打了个激灵。
在导师黄老师的课上居然打起了瞌睡,这可是多么难以令人原谅的过错啊!
“你是怎么搞的?在我讲重要章节的时候居然睡着。”
课后,黄老师对我训斥道。
“对不起,老师。”
下课后,我被老师单独留了下来。
“是不是没休息好?这边的水土,还没习惯吗?”怒不过三秒,黄老师的言语又变得温和起来。
“没事老师,在您的课上睡着,无论什么原因,都是我的错。”老师的关心让我更感愧疚。
“算了,估计也是没休息好的缘故。”黄老师扔过来一本讲义,“回去好好看看,明天还给我。”
“好的,谢谢老师。”
“对了今天讲的东西涉及到一个课题,不知你听出来没有?”
“恩,是讲文明早期的文学形式么?”
要说我这堂课完全在睡觉,这我可不能同意。
“是的,这次的课题涉及到一本参考书,它保存在嘉庚图书馆的阁楼里,我需要你帮我将它借出来。”
“阁楼?”我疑惑道,“就是‘故旧藏书馆’么?”
“是的,最近那儿应我的请求开放了。毕竟,好的研究材料,往往都只来自于故纸堆啊。”
关于这一点,我不能完全同意。过往并不意味着经典和永恒,黄帝有将蚩尤灭族之恶,周灭商更有“血流漂橹”之说。已经停下来的歌声,也许正有它停止传唱的理由。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家里吃顿饭,你师母说给你和恰恰与江南改善一下伙食。”黄老师温和地说。
“先等老师交代的任务做完,再去叨扰。”我不好意思地笑道。
“也行,届时再由她给你介绍一下福建省内好的藏书楼与图书馆,说不定今后有用。”黄老师敲了敲桌子,笑道。
“是。”我只得低头答道。
说起师母,我偶尔在黄老师的学术研究室里见过她一次。
她温文尔雅、静秀贤淑,手持经卷、口能成诵,远望观之,既有佳人风范,又不失师者威仪。
她是图书馆的博士,隐藏在闽地山水间的经卷女侠,据说真假山本,基本逃不过她一眼。黄老师的学术成就如此之高,她的襄助之功,大概功不可没吧。
闲话不叙,黄老师和我聊了一会家常以后就匆匆离去,参加一场学术会议去了。
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我回想着昨晚的梦境。
托梦这种古老的传说,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昨晚深夜临睡之际,外面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深沉,所有的星光都好似死去一般,往那没有边界的永恒之国好像也在龙卷风中召唤着我。
自然,永恒之国我也是不可能去的。所以,梦境里,书的风暴毁灭了一切,不对,与其说是书的风暴,不如说是理性的风暴才对。
但是令人向往的崇高理性,在历史上又何曾失控过呢?
难道,梦中毁灭一切的振聋发聩,就在阁楼的失序里么?
下午,我来到了这座略显老旧的嘉庚图书馆。
走进馆内,我才发现,这座外观显得老旧的图书馆并非其貌不扬,它的馆内有天井,流觞曲水、茂林修竹、青桌石凳一应俱全。
当然,这里也有勤奋刻苦的学子正在翻书速记,一切在安静中的流淌中显得紧张有序。徜徉之时,规范和序列被静静地陈列在空气之中。
这就是理科生的图书馆吗?
但是,钦佩之余,我并没有忘记我的使命。
首先,我来到的是地下室。
这里先说明一下,要想走进嘉庚图书馆,首先要登上近一百级的台阶才行。于是乎,站在嘉庚图书馆的大厅里,就等于是站在了一座巨峰的瞭望台上,向上还是向下,就看你自己了。
由于阁楼在七楼,我就先下了地下室。
其实,我不必来地下室的,但是,我想起了那天占星时白裙女孩与我说的话:
“记住你的牌,由你主司的审判会在图书馆进行的。而它最初的判决书,就图书馆的地下室里。”
走进电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将我团团笼罩,阴冷的风在时间的夹缝中呜呜作响,仿佛巫女的低声幽怨与诉泣。
“但巫女是不会诉泣的吧,她们的记忆,只有被追猎的仇恨而已。”
这是我从一本中世纪猎巫手册读来的话语。
不一会,电梯的门开了,巫女的“花言巧语”也戛然而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惨白,布满灰尘,阴暗得有些发冷的世界。
我流连了一会,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有“判决书”之类的东西。
白炽灯在头顶“吱吱”作响,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出口走去,这种没有一个人的阴暗场所不同于明亮的台州学院顶楼,任何人都不想多待。
“唉——”
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似的,一道女生的悲鸣从地下室的最深处传来。
是有人?还是又像台州学院图书馆那样的怪事?
笑话,如果这地方还有人来,岂不是有点不正常?
我大踏步地往地下室深处走去,想一探究竟。
穿过层层散发着霉味的昏黄书架,越过一层层洪波涌起的尘土,我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谁?”
“是你?”我惊讶道。
又是你,白裙女孩。
“嗨,你来这儿借书?”我搭话道。
其实,每次遇到她,我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因为她的话语每次都显得很冷清——
“是的,下午好,师兄。”
“借了什么书?”
在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时,她从地下室最深处的书架上拿下三本书,准备离开。
见她不准备回答,我只好直奔主题——
“你上次在咖啡店里说,由我主持的审判,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动漫社的二次元玩笑吗?”
这句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太妥当。
果不其然,她停下来脚步,对我怒目而视。
接着,她开口了:“我是认真的!在这个图书馆里,埋藏着集美大学建校以来最大的秘密,而解开这个秘密和心结的关键人物,也许是你,也许不是你,那要看我有没有看错人。”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对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一个普通的学生,一个女孩,一个巫女,一个精神病患者,随你怎么看!”她确实有些生气了。
拜托,此刻该生气的应该是我好吧。
但是,她说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鉴于我们都不再说话,于是,她转身离开。
行至地下室电梯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来了一句;
“你不是想知道我借了什么书吗?去看看那排书架就知道了。”
说毕,电梯到了,她那白皙的容颜消失在上升的甬道里。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冷冷地说道。
电梯此刻被征用了,等了半天也不见来,于是,心情烦闷的我走向了老旧的消防楼梯。
从消防楼梯也是可以上阁楼的,不过因为阁楼在七楼,得要费一番功夫了。
老旧的消防楼梯和阴暗的地下室类似,白炽灯和空气中的霉味较之地下室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于这向上走的通道,看起来竟像是通向地狱的幽冥之旅一般。
“是谁?”
这回轮到我说起这句惊诧了,因为我分明看到,快到阁楼的楼梯上站着一个人。
虽然看不清全貌,但她的眼睛流着血,这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鸟地方?黄老师为什么叫我来这儿借书呢?一瞬间,我有一股想走的冲动。
但是不行,强烈的好奇心阻止了我想走的冲动,好像有一种力量,又好像是刚才楼梯上人在呼唤我进去。
我快步冲上楼,那个神秘的身影,就像是台州学院图书馆里给我某种暗示的手臂一样——消失了。
而在她/他消失的地面,“民国三年集美专科学校封存”的封条竟然如此清晰。
“民国三年,乖乖!这可是活生生的《我的1915》啊。”
刚才的恐惧被这奇妙的封条驱散了一大半,我小心地将它拾起,看了看,这手笔,好像是……
不,不太可能!他的字迹不可能被随意地仍在地上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个时候封存的,那这里的典籍,已被封存了差不多100年了。
此时此刻,黄老师居然向校董事会申请重开这座悠久的阁楼,意义何在?
不管那么多,进去看了就知道。
眼前的木门透着一股修道院查经房的气息,让人难以料想,门后等着的是否是一群穿着长袍的修道士和僧侣。
推开散发着悠久香味的沉重木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吓了一跳。
抬头看去,晶莹的玻璃穹顶上,阳光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透明的舒适,洒在随处可见的绿植上,地上是一层散发着清香的青青绿草,而墙角和书架的根部,牵牛花和兰草俯拾即是,窗台上的杜鹃和蔷薇更是随手可得。
此等景象,简直不像是百年来没人打理的阁楼。
但也许并不是这样,正是由于没人打理,才让一些爬山虎将书架遮得严严实实。
仔细看去,窗台上其实也有着一层灰尘,只不过因为绿植的净化,灰尘没那么厚而已。
刚才的恐惧,此时此刻已经一扫而光了,我悠然地漫步其间,检视着书架上的书本,也许是因为被绿植环绕的缘故,它们显得有点潮,有点泛黄,但绝没有一点一碰就会化成灰的样子。
的确是个好地方,如果一下课就能钻进这里,我情愿一辈子都不出来。
正陶醉间,一声“扑腾”的声音从头顶闪过,一阵微风拂面,好不舒爽。
“原来这儿还有金丝雀。哈哈哈。”这可真让人喜不自胜,“话说,白裙女生来这儿找书不是更好吗?”
正当我自言自语之际,我好似忽略了一个事实——
“哎,奇怪。这儿的格局怎么和地下室的书库如此之像?莫不是?”
忽然间,我眼前一亮,正好看到一本与地下室书架所在位置一模一样的书。
“《古诗源》?这儿也有?”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书,这真是奇了。
我拨开浓密的爬山虎,正要取书。
“不要取那本书哦。”
忽然间,一声温柔而近似耳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我只有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道:
“拜托,我就是来借个书,你也要整个宿命论和审判出来么?”
这姑娘如此灵秀清俊,怎么老缠着我说莫名其妙的话,难不成真是个神经病?
而且,怎么到哪都能遇到白裙女孩,我是有多倒霉,这刚吵完架,又来一个不期而遇。
“没有啊!我刚才说话不对,你不要介意嘛!”
女孩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脸上有了一丝绯红的味道。
“好,好吧。”
前倨后恭?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本书为什么不能借?”我单刀直入地问。
“嗯,要说原因的话,它其实不是《古诗源》。”白裙女孩穿着我所熟悉的白裙和舞鞋,一步三跳地走近我,脸色红扑扑的。
“哦,那是什么?”我顺道就将之取了下来,没有过多的犹豫。
匆匆一观,封面上写的当然是古诗源,可是打开扉页一看,我却傻了眼——
“《史前文明述疑》?这?”
“我说了呀,有些东西,你不要晓得的好!”女孩甜甜的笑了,但我总觉得她的笑怪怪的。
“有关圣女的传承。”这时,白裙女孩的口吻变了——当初的可爱与清灵不复存在,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和浑厚起来。
“圣女一族是具有传承性的群体,老一代圣女通常在退位前进行一次长时间的冥想,此次冥想过后,新的圣女便会以一枚单细胞受精卵的形式诞生于老圣女手中的试管里。从未有人见过圣女有过婚配对象,也从未有过男性得以亲近过圣女,因此,圣女只可能是没有过性行为的纯洁女性。那么,她是如何生成的后代,对此依然不得而知。”
我看了看书,她的叙述,居然和书里所说一字不差。
“你看过这本书?”
“何必看过才知道,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你……”
我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接着往下看。
耳边低沉的吟诵再度响起:“圣女的智慧和记忆会通过这个受精卵得以传承,同样得到传承的,还有圣女那足以毁灭一切文明的能力。但是,这传承,偶尔又显得不难么顺利。”
“不那么顺利,那是为什么?”我情不自禁地问她,仿佛这已经不是阅读,而是一次诡异的交谈。
“接下来,已经差不多活了两个世纪的圣女会经历一次18年的过渡期,过渡期内,圣女的力量会逐渐消亡。不,也许不是消亡,她只是将力量和记忆逐渐封存在一个能量场(未经证实),等到力量完全用尽时——也即18年后,圣女便会死去,而新的圣女会走入能量场,经过一段痛苦(?)的过渡,将既往圣女的记忆和力量收纳囊中。”
“我有一个问题。”我忍不住问道,因为有一个疑点实在很可疑。
“为什么拥有圣女的这个种族没有帮助他们赢得万世之战的胜利呢?”
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最应奇怪的是,为什么印有种族的名字的地方总是模糊的呢?
“你接着往下看啊。”白裙女孩笑道。
“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圣女的传承任务也是独立的、从不中断的。因为圣女一族只能观察文明,并不能干涉文明发展进程中的世界观冲突和价值观碰撞。只要这个文明不对遥远的银河伸出足以毁灭它的触手,圣女就会一直监视他们的战争与和平,在最终的图书馆里引导并记录相关知识,直到人类真正利用以往的知识和教训走上一条永续发展的道路。”
“好吧。”我合上书本,试图了解一个疯狂的事实,“台州学院图书馆里的女孩子是不是你?”
“恩,也许是,也许不是。”
如果在台州学院图书馆真是她引导我看到《史前文明述疑》的,那就真是一个疯狂而可怕的事实。
“为什么要让我了解这些?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看这些荒诞不经的故事,能达成什么目的?”
“审判!”女孩温柔而斩钉截铁地说,“还有,你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我知道。”
又来了,就不能说清楚怎么回事吗?
不过,这回我只是笑了笑,并不想过多追问。
“对不起,就像文明的发展有一定的进程一样,现在告诉你太多这个种族的秘辛,只会让你迷失自我。因此,我和图书馆的管理员都没有这个把握。所以,只能尽可能地让你了解每一个阶段真相。”白裙女孩水灵灵的大眼睛很是无辜。
“了解了真相过后呢?”我问道。
“你接着看。”她提示道。
翻开书本,看到如下的内容,我该说是瑰奇壮丽呢?还是尽属鬼扯呢?
“虽然圣女不需要男性伴侣,但几乎每一位圣女身边都有一位男性武士,他们不会和圣女有实质性的性行为,仅仅只提供武力和安全的保障。同时,圣女要将文明发展进程中有可能危害到宇宙法则的负能量记录并存储在自己的脑海中,以保证文明在宇宙法则的正确轨道上运行。这需要大量未知的能量,而这股未知能量,据传是该种族特定的男性才能提供。因此,男性武士的寿命一般较短……”
“所以呢?”这书的故事越发编得扯淡了,“圣女需要武士,圣女是宇宙和时间的观测者,文明的发展有过万世之战,然后一切归零。还有什么我需要了解的吗?”
“没有了哦。”忽然间,白裙女孩的声调变了,笑容也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真的没有了。接下来,就轮到你啦!”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忽然间,白裙女孩七窍猛然喷出鲜血,。眼珠子也如同弹珠一样飞射出去,要不是我躲得快,几乎要被射中。
接着,她双手、双脚几乎是被细线齐刷刷地切断似的碎成了好几截,鲜血飞溅,顿时血流成河。
而她的头,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竟然兀自飘起,张开血盆大口就向我冲过来。
“啊!”来不及惊呼,我拔腿就跑。
“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跑!我……需要……你的能量!”
沙哑而瘆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让我不寒而栗。
仔细看向周围,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所有的爬山虎都如同食人蚁般的躁动起来,杜鹃和蔷薇从花盆里飞来,构成了爬山虎漂亮的齿牙——我说的是真正的齿牙!花儿正张着血盆大口,同黑裙女孩的头颅一起向我扑来!
天空也灰暗了下去,隐隐的天雷击破穹顶,伴随着玻璃碎片洗劫着我的身体。
从天堂到地狱的反转居然如此之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身处身首异处的险境。
转眼间,玻璃碎片和爬山虎的棘刺已经将我身上多处刺破。顾不得周身的疼痛,我只能一路狂奔,还好很快就来到了适才的木门边。
我使劲地拉门,但大门就是纹丝不动。
“开什么玩笑,救命呀!”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是谁?老师,救命呀!”
但是已经太迟了,爬山虎的血盆大口,以及那张面目狰狞,满头鲜血的大嘴正要将我包裹在内!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的敲门声停了,而我也已经放弃了治疗。
而此时,墙角的一个书架不知何时被何种机关移了位,露出一个隐秘的墙内电梯。
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我立马冲向电梯,马上就踏了进去。
电梯里除了开门和关门键外,就只有上下两个键。
还想什么?马上关门,按向下键!
“轰隆隆!”电梯发出老迈的轰鸣,向下走去。
电梯里的我气喘吁吁,呼吸凝重,死里逃生的滋味,真不好受。
“这学校,这地方,中了邪了?”终于稍稍平复了心情,我开始了惊魂未定的自言自语。
一会儿之后,电梯停了,开门之后,我却又吓了一跳——
“这是墙,搞笑吗?”
不错,电梯门开后,我面对的确是一面红砖墙。
“有没有搞错?喂!”我大喊道,呼吸和心跳又开始加速起来。
用力推了推,毫无反应,难道注定要被封死在这堵墙里?弥漫的霉味带来了强烈的绝望之感,我毫无力气地摊坐在地上,等待着是否有人能发现这里的困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较为熟悉的节奏从墙外传来,让我心头一惊。
“这是,在阁楼敲门的那个人?”我翻身坐起,“救命!我被困住了,救命!”
“惟天乾之亘古兮,以风为衣;藐姑射之凌波兮,以露为食。正余芳之待餐兮,恰蘅芷之未采……”
“亘古宫、凌波宫、余芳宫、蘅芷宫……”
这是一道清丽的女声,与白裙女孩不同,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顽皮和娇俏,这又是谁呢?
“以四宫之锁钥,启藐姑射之天门!”
忽然间,墙上的砖块像是被解开了封印一般,一块一块地向一旁退去,眼前出现了一个闪着耀眼白光的出口。
仍然没有多想,我一个箭步冲出去……
奇怪?这里是?
我环视四周,居然发现自己又身处于地下室,而且还在刚才白裙女孩拿书的书架前。
身上被玻璃扎破的地方也忽然痊愈,身上更是一尘不染,完全没有了阁楼里的狼狈。
“怎么回事?我没有去阁楼吗?”我满头大汗,更兼满脸疑问。
“哗啦啦!”似乎是有人的衣摆在风中飘过,我回头一看,一个穿着巫女服的少女翩然跃起,刹那间就在侧门的消防通道里消失不见。
“喂,别走!”我赶紧追过去看,可哪里还有人影。
白炽灯“嗞嗞”响起,风声如同魔女歌谣般低语着,再度在耳边回旋,使我又回到了当初的书架前。
惊魂未定之际,白裙女孩拿走书的书架空隙上,一个和书本大小的凹陷坑和坑里的一行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米沃什?”我的诧异和我离去的脚步一样轻快,“为什么是米沃什的《礼物》?集美大学,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拿着从地下室找到的《古诗源》,我踏上了回到文学院102自修室的路程。
什么嘛!这本书原来就在地下室的入口处,害我一顿好找!
不过今天过后,无论怎样,我应该都不会再来这儿了。
调整了一下心情,我走出嘉庚图书馆的大厅,向不远处望去。
纯白的台阶上,海雾轻轻飘过,这一百多层的台阶,还真是上去容易下来难。
云山飘渺间,未曾想白裙女孩正在和一个人谈话。
也好,让我们就这样错过去吧,今天的氛围太尴尬,实在不宜继续进行交谈了。
可是,那个与她聊天的人,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海律诗社的少年?韦间风?
他们有说有笑,似乎在谈着双方都很在意的诗情画意,白裙姑娘那乳白色泽的脸上,洋溢着从未见过的鲜活笑容。
原来如此,那就更不便打搅了。
“那个,师兄!”
得,还是没躲过去。
“恩,你好呀,师妹。我要借的书已经借到了。”我故作镇定地说。
“你没事吧。”刹那间,我从她的眼神中发现了关切与羞涩。
“我……”我不知该怎么形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没事啊,找书找得很累而已。”
“我看你的脸色有些苍白,所以……”她歪着头问道,好似对之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可能是地下室空气不太好吧,有点闷。”我笑道,“接下来我还要将书送给黄老师,先走一步啦!”
“师兄!”白裙女孩快速走下台阶几步,“今天对不起了。”
“咋了?如果说的是我们对于一些学术问题上的分歧,不要紧的。”我微微一笑,想一笔带过。
“我说的是所有的事。”白裙女孩犹豫了一会,“其实,我是在这儿等你。只是刚才偶遇了韦间风同学,才碰巧说了说诗社的事情。”
的确如此,她手上还祖攥着刚从地下室拿走的书。
我没说话,因为此刻,她明显是有话要说。
“师兄,对不起,你想听的故事,我在合适的时候会完完整整地讲一遍的。”
白裙女孩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韦间风,终于说出了上面的话。
“好啊,到时候,我和韦间风同学一起来听你讲故事吧。”
“师兄。”此时,一直笑着凝视我们的韦间风终于说话了,“当听众和讲述者都到齐的时候,那么,我们缺的就仅仅是故事了。而有些故事,光靠她一个人是不能将它讲得生动好听的。要想让它生动好听,只怕需要一个主角的一边经历它,一边讲述它。”
“哦,你指的是故事中的哪一种?《寒冬夜行人》?《泉》?还是《芬尼根的守灵夜》?”
这个小子,不简单!从他口中道出的只言片语,恐怕都不是普通的中文系本科生能简单引用的。
“都不是,甚至也不是这个图书馆的建馆往事,而只是一个简单的邀请。”韦间风的语气温文尔雅。
“什么邀请?”
“加入我们海律诗社。”
从海面吹来的风带着点点腥咸和幽蓝,海雾渐渐隐匿于鲜艳的阳光之中,而我们的故事,就将从这里迈向遥远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