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还乡手记#贴春联

贴春联

1.

“新年就快到了”,有人吐出一句。我才想起,再过五天,大年就来了。

我们吃糖,父亲则忙着找来小刀,将红纸裁成条状,然后高兴地去找住在山坳后的二大爷。二大爷是乡里最有学问的人,据说读完了初中,后来因为家贫,才没有继续读下去。二大爷写得一手好字,每逢过年或乡里喜事,写对联的人不会是别人,铁定了是他。特别是过年,据说他从腊月二十四就拉起场子,摆上笔墨纸砚,为人写春联。当然,这些都是免费的,去的人无非就是递上一两支烟。

二大爷写字极其讲究,先打一盆清水放在堂屋里。然后铺开垫子,将墨倒在碗里,一排毛笔整齐地放在笔架上。父亲说,这才是真正的“文人”,并且经常拿他作为教育我们的典范。开始写字了,有人屏住呼吸,悄悄说了声,手不自觉地去牵纸。其实这时候二大爷还没开始。只见二大爷将手放在水盆里轻轻洗了洗,然后拿起三支香,对着神龛作了三下揖,再点燃一叠钱纸,口中念念有词。事毕,才开始提笔运气,一气呵成,那字果然是龙飞凤舞。

每给人写一幅字,二大爷都要将上面的动作重复一次。我问过父亲二大爷为什么要这样麻烦,不直接写呢?他说,你不懂。春联寄予着人家一年的希望,当然要求神灵庇佑,心诚则灵就是这个道理。我见过几幅二大爷写给人家的对联,上面无非是:“春到农家增喜气,年到门槛又一春”“一年好景由此开,富贵满门迎新年”等等之类。内容信口拈来,也不管它对仗不对仗,但求贴春联的人读着舒服。

从早上等到下午,父亲才拎了一幅春联回来。一到门口,就招呼我们把米汤端出来。打开对联,他高兴地告诉我们,二大爷从来不轻易给别人这样写,我们仔细一看:“王家大门大大开,儿子儿孙出状元”,横批“天赐祥瑞。”哥哥扑哧一声笑了,父亲狠狠剜了他一眼,说这么好的对联,你们得去给二大爷磕头道谢。哥哥赶忙说,他在家贴对联,我也忙说,我来帮你,弟弟代表我们去。弟弟一脸委屈,只好跟着父亲去谢二大爷了。回来,父亲说二大爷夸弟弟懂事,将来一定有出息。

贴上对联,父亲显得特别高兴,晚饭时特意叫上伯父,还有隔壁的黄二叔,一起喝酒。他们边喝边谈那对联,伯父和黄二叔都说,二大爷确实很少写这样的对联。看来你家那几个孩子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今年,也该给老家的屋子,贴上一幅春联了”,电话里,弟弟不明白什么原因,说二哥,你是不是生病了,老屋不是父亲去世后就没人住了吗?我又大声说:“该给老家的屋子贴幅春年了”,大哥则在电话里说:“你有病吧,要贴你就贴,不要烦我”。

“该给老家的屋子贴上一幅春联了”,我喃喃地说,恍惚间,父亲又在老家的屋子里开始忙碌了。

2.

老家离我居住的小镇上不远,叫上一辆摩托,不到30分钟就到了。用钥匙打开生锈的锁,推开门,一股冷气扑来,头上有微弱的灰尘掉下。堂屋的神龛上,父亲的目光还像原来一样慈祥,不过相片明显发黄了。掐指算来,父亲离开我们都已经六年了。六年来老屋都被一把铁锁锁着。真实应了一句古语:“父母在,家在。”

打开大门,吱嘎一声,春日渐暖的阳光射进屋子,一只老鼠吓得箭一般逃窜了。找出扫帚,简单的清扫了一下,用事先带去的帕子将神龛擦洗干净。我小心翼翼,又将父亲放在了神龛上。然后将带来的春联打开,抹上浆糊,小心地将两幅对联中的一幅贴在大门门楣上。“新年快乐”我不自觉地冒出一句。“新年快乐”,屋子无人。恍惚之间,我不禁哑然失笑。

春联贴好了,但愿好运真的随之而来。在房间里四处走走看看,越走越感觉到屋子的冷,索性将门重又关上。正要离开,忽然想起“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万里入屠苏……”于是又跑到老家旁边的小店里特意买了挂鞭炮,在院坝里点燃。噼里啪啦,一阵轰鸣之后,旁边的堂伯堂叔们探出头来招呼,小三,你过闹热年哈。我一一回敬他们,您老才过闹热年,身体好吧!他们笑着点点头。我们又大声一一对他们说:“给您老拜早年了,祝您年年都酒,活到九十九!”

3

剩下的一幅春联贴在哪儿呢?送人吧,给一家不给另一家,始终不好。思虑再三,我一个人悄悄跑到了对面山上,站在一座坟前,说:“老爸,新年快乐”。我把春联铺开,把它挂在坟两边的小树上。一阵风吹来,春联摇摇晃晃,喜庆倒是喜庆。我笑了,但这哪里是送春,倒像是清明的纸帛。明明是新春佳节,喜庆的氛围,这一闹,反倒增加了生命的苍凉感。于是,我又从小树上把春联取下来,用打火机点燃,将它化在了坟前。

人间天上,此刻也应该是一样的春风万里,欢乐满怀。

从老家出来,一路上,有鞭炮不时在响。路旁的人家,有的已经贴上了春联,有的正在贴;也有的自己蘸墨挥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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