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我相信 得寸进寸

我们处在一个怎样的时代?

第一,泛货币化的时代。

任何东西都可以用货币来衡量,教育也可以用货币来衡量,一切都是可以量化的、货币化的。

第二,泛娱乐化的时代。

现在最流行的节目无论是《中国好声音》还是《非诚勿扰》,都是些娱乐性节目。我们的日常生活、社会生活,乃至政治生活,都呈现出一种泛娱乐化的状态,许多时候连教育也不例外。

第三,本能化的时代。

一切都向本能看齐,一切都朝着本能的方向。本能是什么?本能就是按照你的生物属性而行,本能是向下的。那么教育是做什么的?教育是向上的。原本教育是与本能为敌的,但今天我们的教育在更大程度上在迎合本能。

我相信,很多人对教育的现状都有不满和怨言,包括梁卫星、马一舜等一线老师对他们学校、对教育现状有很多犀利的批判。我完全理解他们的心情,但当一个时代普遍浮躁不安、浅薄不堪,都在追求走捷径的时候,我们小部分人,能不能背道而行,不走捷径,而走笨的道路?

如今这个时代,整个民族普遍都在抓一样东西,或者说一个数字,那就是“零”。

零是什么?零代表着财富,代表着利益,代表着好处,所以全民都在抓狂一样地抓“零”。遗憾的是,即使你抓住了1万个“零”,如果零的前面没有一个“一”,那些“零”是不是有意义,那些“零”是不是仍然等于零?

何为真正的教育 何为真正的老师

今天是一个重新设立标准的时代,需要我们重新给出标准,告别过去的标准、既定的标准。我们用什么标准去衡量这个社会,社会就会往哪一个方向去。那么,我们重新设立标准的参照系在哪里?

我的参照系是一个纵向的中国本土的参照系,这个参照系就是自从1902年中国有了新式教育以来,有了本土的教科书以后,100多年来,尤其是1902到1949大约50年的时间。

晚清和民国是无法割断的,我们知道那个时代小学教师中产生了叶圣陶、钱穆,中学教师中产生了丰子恺、朱光潜、朱自清等一大批知识分子,他们都曾经是普通的小学老师和中学老师,但是他们成为学者、作家、大学教授这条通道是畅通的,这中间没有什么人为的障碍。那个时代的标准是没有问题的,无论是战乱、动荡和日本入侵都没有毁坏这些标准。

齐邦媛在《巨流河》中深情回忆了她的一生,特别是她的中学时代——重庆南开中学。我想,她已经把我们今天可以找到的最好的参照系呈现了出来。

其中她讲了一件事,影响她一生最深刻的一个人——国文老师孟志荪,教过她两门选修课——高二的唐诗选和高三的宋词选。她在那两年背了大量的唐诗、宋词,为她一生奠定了文学基础。后来她在武汉大学成为朱光潜的学生,用英文背了几百首西方现代诗。我想这就是一个参照系。

要扩大中国的建设力

我想说一个词,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词——得寸进寸,这是胡适先生所倡导的,也是当年江苏南通的状元实业家张謇倡导的。

我不喜欢得寸进尺,更不喜欢得寸进丈,我相信得寸进寸,进一步就是一步,脚踏实地,不卑不亢,相信温柔的力量,温柔的坚持,持续地、低调地、不断地沿着自己的方向走,只要方向正确,一定能到达终点。如果方向走错了,速度再快也只能背道而驰。

我的逻辑是,拥平常心,做平常人,相信日常的努力是有效的。非日常的东西是没有力量的,一次性的冲动,过去就过去了。

在我看来,今天教师的工作是一个深水静流的工作,润物无声,不是要高举什么旗帜,在那里敲锣打鼓地工作。几十年可持续地做一件事是最难的,我不太欣赏天才,也不太欣赏一夜爆红的明星,我觉得这些东西很可能昙花一现。

我最欣赏的就是润物细无声,比如张文质长期所做的生命化教育,他的团队十年来的努力,我觉得就是润物无声。还有许多一线的教师,他们在最近这十年做的工作也是如此,未来会看到成效,无须特别悲观。

我深信,今天教师所做的就是提供建设性的因素。教师职业也好,教育事业也好,之所以有意义,不是它本身就具有意义,而是一代又一代的老师们赋予它意义。

我喜欢英国哲学家波普尔说过的一句话:历史本来并无意义,是我们赋予它意义。教育也一样,它的意义是我们赋予的,只有活着的、具体的个体生命才有能力赋予一样东西以意义。

我也非常喜欢另一个词——自我救赎,如果把它简化来说也可以叫自救,每个人通过自救才能救人。一个没有能力自我救赎的人,不可能去救别人。

我并不想拔高教师这个职业,也不想拔高教育这个行当,或者说这个百年树人的事业,但是我深信教育是自我救赎的起点。通过教育,人类可以获得自我解放,这是一条通往自由之路,一条绕不过去的路。

今天我想说,我们要做的首先是将自己铸造成器,每一个人将自己铸造成一个有用的器皿、一个贵重的器皿,就是自我救赎的第一步。如果你自己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器皿,不是一个能盛水的茶杯,那么茶水倒进去就会洒一桌子,这个器皿就没有用了。不是为了从“用”的层面来说,我其实想从价值的层面来讲,我想强调其价值性。

我深信,生命本身也是一个过程,中国的历史每一步走过来都是一个过程。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我对过程的强调要大于结果,我把过程完整地呈现出来了,你就可以看到历史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把它的复杂性、丰富性,把它的内在肌理、内在线索、内在逻辑都看清楚了,结果你也就自然清楚了。

我想强调,在开启民智的过程中,今天中国的学校教育实际上担负了一个功能,那就是知识的传承。知识的传承在我看来主要是复制过去已经有的,只不过我们把它固定在教科书上,用练习题、标准答案把它固定下来,然后传授给学生。这也是学校教育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仅仅强调这一个部分,我们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是有严重的残缺的。

开启民智,另一方面就是能启发人的创造性,启发人向上的精神力量。教育不仅仅是实用性的,还具有超越性的层面,但是我们中国今天的教育是缺乏超越性的,只有实用性,这是非常可怕的。

在历史研究当中,我们常常会强调三个“新”:新材料、新观点、新角度。

如果我写的文章或是书,这三个“新”当中一条都不符合,那就是一篇垃圾文章、一本垃圾书,基本上没有什么价值。我们的教育今天就面临着除了复制知识以外,没有提供更多通向未知的可能性,激发起学生的兴趣、好奇心,启发他们的创造性和想象力的处境。

当然不是完全没有,不是说所有老师那里都没有。郭初阳那里就有,他的课堂就充满了创造的乐趣,充满了奇思异想的东西。童蓓蓓的课堂上也有,很多老师的课堂上都有……在他们那里有创造的乐趣,有未知的、不确定的可能性,可为什么没能发扬光大,成为这个时代的标准?也许,这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

我相信得寸进寸,水滴石穿,水到渠成。

2012年9月9日

(节选自《美的教育》 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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