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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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浏览朋友圈，看到朋友转了一篇小说，《顺便的爱》，不由想起今年年初自己所经历的一件事。

2    今年春节，在镇江休息了几天，初七正式上班。早上查房的时候，看到年前刚出院的病人，说回家没几天就发热，而且是高热，病人自己解释说，可能是回家受凉感冒了。查了下病人，感觉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病人夫妻两个都是重庆人，在本地工地上打打零工，开个推土机之类的农用车，可能是操作不规范的原因，重达数吨的重物压在左侧胸腹部。当时抢救的时候是外伤性脾破裂、横结肠挫伤，腹腔里出了不少血，术中切了脾脏、做了横结肠修补。术后恢复挺顺利，只是一根腹腔引流管一直有点浑浊液体。农用车没有保险，又算不上工伤，为了省点费用，年前就岀院了。看看引流管内稠厚的脓液，突然产生不祥的预感，先做个CT吧。结果比预感更差，CT下清晰可见造影剂进入结肠，通过膈肌上的破孔进了胸腔，病情很麻烦，也很复杂，肠道的细菌正源源不断进入脾窝形成脓肿，又通过膈肌破孔进入左侧胸腔。CT下，左侧胸腔已经是大量积液，左肺被压缩了不到一半，所以也能解释病人为什么一活动就气喘。赶快请胸外科兄弟放了胸腔管引流，出来的是淡黄色液体，此时应该还是反应性的胸腔积液，抗生素作了调整，可病人还在发热，胸腔引流管已经有脓性的液体。病人的诊断很明确，结肠脾曲瘘合并脓胸。基层医院处理的经验少，感觉有了压力，和病人建议了下，转南京大医院吧。家属挺配合，说这两天筹钱，这时候病人还是高热不退，和南京大医院联系后，那边也答应接受，只是暂时没有床位，而病人也在筹钱，内心的压力似乎也减轻了些。到了准备转院那天，早上查房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病人床头柜上一张纸条，拿起纸条仔细看了一下，上面写着哥哥、姐姐…，后面就是1万、2万…，原来是张借款的条子，加起来总共10万。我紧紧盯着病人和家属，十万！而且还都是借的，那用完了，怎么办？病人苦笑着露出无奈的表情，当机立断，相信我们的话，就不要去南京了，病人短暂的犹豫后就留了下来，可我内心如同灌了铅一般。

3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充分发挥朋友圈的功能，上传资料、照片，和苏州，南通，常州、南京的教授们探讨病情、治疗的方案。达成了共识，看来末端回肠造瘘必须要做的，阻断脓肿细菌的源头。

        第二次进了手术室，手术很顺利，接下来的几天体温还算正常，心情也不时随着体温稍许波动。可术后五、六天开始又是高热，抗生素此时已经用到极致。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晚上十点钟多，病房打来电话，说别人已经烧到40度。二次手术只是阻断了新到肠道的细菌，原来积聚在大肠、脓腔的细菌仍持续展开强大的攻势，凭借抗生素筑起的防御阵地似乎已被冲垮，刻不容缓，呼叫了团队，11点多的时候第三次进了手术室。

4      利用负压吸引球留下的细长通道，借助胆道镜引领，看到了一个以前未曾见过的水中世界。可能有点像贵州地下溶洞的感觉，只是这是一个洞壁布满污秽的溶洞，随着水流的冲刷一股股浑浊的暗流涌出，一切看似很顺利，单管换成了双套管，现在可以持续冲洗引流了。古人早就总结的“流水不腐”，再次得到了验证。一不做二不休，在胸外科兄弟的帮助下，把胸腔引流管也换成了双套管。病人自己提供了玻璃胶，也解决了自己做的双套管密封不好、漏得床上满是水，病人的生活质量大大提高。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体温正常、抗生素停用、静脉补液停用，病人能吃能喝、能拉能撒，胸腔、腹腔一天3000毫升的生理盐水持续冲洗。而且教会了病人家属自己倒引流瓶，护理的负担也减轻了许多。病人没事的时候吹吹气球，原来被脓液压缩的肺子也膨开了，体重一天天在增加，脸也越来越圆，肚子上的脂肪也在明显增厚。因为肺的恢复也不再气喘。严重影响病人生活质量的胸管，终于到了可以拔掉的时候。病人、家属脸上的笑容天天在增多，平时蹙着眉、神情肃穆地查房情形消失了，心情也愉悦起来。腹腔引流管已经好长时间不再冲洗，体温也一直正常，终于到了可以带管出院的时候，看了下病人帐上，差不多两个月用了八万多一点，农保还能报一些，终于可以长松了口气。

5    约了半年后来院做造口回纳。出院后一切太平，来门诊复查过两次，腹腔引流管也拔了。中间偶尔通电话指导下饮食、锻炼，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正常去打篮球。

6    半年后，如期回院做造口回纳手术，术前做了造影，结肠破口已经长好。手术很顺利，病人终于摆脱了半年多人工肛门的痛苦经历，曾经被大便持续腌渍过的刀口，早期有点红肿，经过精心的换药也慢慢痊愈，闲置了半年多的肛门又欢快的发挥着重要功能。病人出院那天，我问他们以后准备做什么，他说再也不开农用车了，安全没保障，孩子大学刚毕业，夫妻准备回重庆做导游，顺利的话开个农家乐。我说，你们要是真开了农家乐，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们组团来重庆。经历了大半年的曲曲直直，所有的人在病房开怀大笑。

7    又过了一个多月，南通医学会通知我去南通参加一个医疗纠纷鉴定，因为手术的原因，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到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医学会的领导知道我还没吃中饭，给我准备了的面包、牛奶。可看着剑拨弩张的医患双方，只能远远望着面包狠狠地咽了下口水。病人是在市区某医院，也是术后肠瘘，到南京大医院反复多次手术，产生了100多万的巨额医疗费用，由此产生医疗纠纷。这一刻，我想我是多么的幸运，要是这个病人也去南京，那结果怎样…，心口猛地揪了起来。我只是看到了那张借款条、触动了我。可我在救他的同时，只是尽自己的本职，同时也救了我自己。

8    但愿每个人经历的苦难，回忆的时候都是幸福！                                                                                                  写于2018年岁末值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