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人以恶念堕恶道,命欲终时,地狱众火具至,必有火车来迎。-《佛观无量寿经》

日本推理女皇宫部美雪写的《火车》我没有读过,只看介绍也知道是社会派推理的套路,但开头引用的这段佛经着实有些恐怖。佛家所言的火车表象为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车子,载生前作恶的人前往地狱,画面想象起来诡异骇人。但其所隐喻的应该是佛家的某种因果报应之说。

我对佛教并无深入的研究,天性愚钝,也没有顿悟的慧根。只是坐上奔驰的火车,这段话就不断在脑中闪现。

推理小说家们非常喜爱火车。这个相对封闭却人员复杂的环境,是凶杀案诞生的绝佳地点。作家们随着慢悠悠的火车摇晃,一个个绝妙的念头就呼之欲出了。

以前上学,工作,常坐蜗牛一样缓慢的绿皮火车。车厢内人声嘈杂,各种味道混合,旅客横七竖八的躺,看报,读书,打扑克,啃鸡爪子喝酒吹牛,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来自不同地域,操着不同口音,不同工作和文化的人们,被迫在长时间内压缩在一起密闭的狭小空间,上演着一幕幕活生生的社会实验。

胆小害羞的女孩子,安静的把头埋进书本,完全不给旁边大胆的男生殷勤的搭讪。而经历了风雨的中年妇女,则可以毫无顾忌的向对面陌生的男士诉说自己的故事,无休无止。面相粗犷的民工大哥,则把慢悠悠的火车当成难得的休闲场所,山寨泡面,鸡爪,香肠,都是可以搭配啤酒白酒吃喝得不亦乐乎而完全不必有负罪感的世外桃源。

本来毫无交集的人们,在这一段旅途中,被赋予相同的命运,所有人短时间内都只有一个方向,只能向前,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终点。人们于是有了共鸣,有了向心力,有了谈资。由于萍水相逢,则可以毫无顾忌,敞开心扉。平日里拘束的人们,互相分享食物,书籍,故事。放肆去吹牛,安心的倾诉,大胆的去示爱。车到站后,大家依依不舍的道别,互留联系方式,约定要常联系。但大多过后即相忘。

其实很正常,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萍水相逢,在特定的场景和时间被联系到一起。一旦被设定的条件解除,之后就再没有了共同的交集,就没有了再联系的可能和必要。

人生不也正如这奔袭的列车嘛。我们懵懂的踏上人生的火车,遇到素不相识的乘客,他们是父母,亲戚,同学,朋友,恋人,妻子,他们笑着迎接你哭泣的到来,有些人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有些匆匆来匆匆而去,注定只是过客。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如今火车升级换代,高速铁路已经遍地开花,速度和舒适度是绿皮火车无法比拟的。高铁上,很难再见到乱糟糟的景象,一切井然有致。座椅全部朝前方,少了面对面交谈的空间。人们安静的看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着看小说电影,处理公务和生意,与世界联通。人们的身体虽然暂时被禁锢,但眼睛耳朵和大脑可以飞跃山海,穿越时空。人们不在需要逼迫自己同不认识的面对面的陌生人交谈,而是通过网络去到更远的远方,去看更陌生的人。

人们在享受现代化交通和通讯所带来的便捷的同时,都感慨一切都太快了,快的让人还来不及记住就已经遗忘,快的来不及感受就要失去,快的没好好活过就开始老了。人们开始怀念从前的慢,车马邮件都慢,可以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时代。

绿皮火车的摇晃,给作家们提供了多少灵感,孕育了多少故事,促成了多少的爱情。可即使绿皮火车也不是从前就有的,从前有更慢的马车,牛车,人的双腿。人类祖先们在树上攀爬,学着直立行走,用了百万年才走到另一个大陆。慢则慢矣,并没有什么浪漫可言。

过去人们需要漂洋过海去看你,如今掏出手机,天涯也成咫尺。相隔万水千山,也能朝发夕至,这是不是也很浪漫呢。

不过有闲有钱的话,我还是想坐慢慢的火车去看看世界。坐青藏铁路去看壮丽的珠穆朗玛,坐西伯利亚大铁路去看戈壁和贝加尔湖,坐东方列车去瞻仰阿加莎的生花妙笔,坐密西西比火车去看无垠的亚马逊雨林。

我从小长大的老家房子,就座落在铁路线不远的地方,日夜听到火车轰鸣,地面和门窗一起随之振动共鸣。在我看来,那不是噪声,而是美妙的协奏曲。吹响冲锋号的火车昂首长鸣,龙吟虎啸,风驰电彻,将小小县城里那个小小的我带走,开向鲜花盛开的春天,奔向更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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