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票

人生没有重来,每个人手里都只有一张单程票。

单程票


星期四的下午,我穿了一身淡蓝色的休闲装,简单地把长发扎起。我要带走的行李是一个淡黄色帆布双肩旅行背包。

包里装了两身我换洗的衣物、洗涑用品、一个便携式的化妆包,一张最新的全国通用地图,一只笔和一本小而厚的笔记本。一台数码相机和一些吃的东西。

收拾好了一切,我就背起背包,打的到火车站,在售票大厅售票口买了去西安的火车票。

买完票,刚走进候车室,就看到我坐的车次检票口已经在排队检票了,我看了看大厅上方的时钟,时间是17:55,离火车开动只剩十五分钟了。我急急忙忙跑到检票的队伍里。

我不经意的看了看手中的火车票,忽然发现,这张火车票上面的车次日期时间都对,但是2021年为什么会印成2061年呢?

就在这个时候,列车已经开动。我急忙地找到乘务员,向乘务员说明情况,乘务员带我去见了列车长,并讲述了我车票的事。他接过车票看后很抱歉地告诉我,我的票是一张“单程票”,不能退,也不能换,更不能毁。所有乘坐这趟列车的乘客,全部都是单程票。只是到达的目的地的终点不同。

说完,他微笑着祝我旅途愉快。随后,这名乘务长就被另一个乘务员叫住,去处理另一起客诉,匆忙的走开。只有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对于列车长的回应和解释,我肯定不满意。但是一时又不知道该寻求谁的帮助。 难道是这张票的印刷有问题?或许12小时以后,我就到西安了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就从服务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我带着疑问又看了看手中的火车票,上面写着2061年4月22日18:10开,05车024号。时间上这一切都没有错呀,可能真是火车票把日期印错了吧?

可就在刚刚半个小时前,我明明买的是2021年4月22日下午十八点十分的车票,我接过票时,还仔细的核对了一下,都没有问题呀!2061年!这期间相差40年!40年按2021年来推断,这时我应该只是个二十八岁的女人而已。而40年后,我已经是个68岁的老太太了吧?这对我来说是多么遥远的事啊!

车窗外,夜已经黑了。忽近忽远的灯火,像萤火虫似的在夜幕中一闪而过。虽然立夏还有十几天,但火车上已经开了空调。

我看看四周的人,他们有的大声欢笑,聊着天南地北;有的哀声叹气,愁眉苦脸,一言不发;有的喜笑颜开,尽情的八卦着一些娱乐明星和最新的社会新闻。

有的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吃着零食。坐在我对面的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他们两三岁左右的儿子正在玩跳棋。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大概六十岁的老先生,他正在熟睡,并且还打着及其 响亮的呼噜。我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手机,想玩玩手机上的游戏,来打发打发时间。

1

可是,我打开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电量不足,就关掉手机,装进包里。我满怀心事地看着车窗外,看着我启程的城市渐行渐远,然后经过村庄、小山、河流、荒野...... 不知不觉我就进入梦乡。

等我醒来时,窗外什么也看不清,或许,这已经是凌晨了吧?耳边除了火车的轰鸣,还加杂着乘客们的说笑声和小孩子的哭闹声。

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在洗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镜子里面是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背部有些微驼的老太太!

我用双手摸摸脸,镜子里的老人也和我做着同样的表情!我把双手对着水龙头清洗,猛然发现我有一双我并不认识的手!

那老年斑点、暴骨、死皮、老茧还有青筋凸起的手,怎么会是我的手?我给掌心和掌背打上很多的洗手液,我使劲用力的搓,可使终洗不掉死皮也搓不掉老茧……

这时,卫生间的门被敲的很响:“好了没有?怎么这么长时间啊!”像是一个男人的磁性声音。

我顾不上把手擦干,就打开卫生间的门:“对不起,我......”我正打算向这位先生道歉,她就已经进去,一边照镜子一边对我说:“你这老太太怎么回事啊?上那么长时间,想把人憋死啊?快出去出去!”她把我推出来。

这时我看清她的脸,是苏妍!我愣住了,她不就是苏妍吗?怎么声音变的那么粗?难道她做过那一场手术之后,声线就变了吗? 我站在卫生间的门口,等苏妍出来,我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她。

苏妍,这个曾经我视为闺蜜的她,在她夺走我的前未婚夫后,我们就断绝了来往。只是不到三个月,就听我们共同的朋友说她出了车祸,好像做了一个大手术,之后我就没有她的任何消息。现在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这趟列车上?对了,她为什么还是那么年轻?而我,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哎,你怎么还呆在这?让一下!”苏妍一把推开我,朝她的座位走去。 “苏妍,你站住!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认识你,跟你无话可说,再说我也不叫苏妍!我叫王婷婷!”

我跟在苏妍身后,想拉住她的手,被她快速躲开。等苏妍坐下来后,我发现她的座位是5车厢19号,正好和我的座位背靠背。我站在苏妍面前有些气愤的喊:“你是不是做贼心虚?自己昧着良心做的事,现在都忘了?你以为你假装不认识我,我们之间的事情就可以了结了?”

“你神经病呀!你是不是老糊涂认错人了?都跟你说了我不是什么苏妍苏妍,你还想怎么样啊?!”苏妍从座位站起来,有些气氛的用食指指着我对我喊。

这时,一车厢的目光都朝我们这边聚来。有些人还议论纷纷的指责苏妍对我的不礼貌。其中一个二十一二岁的男青年从座位站起来说:“美女,尊老爱幼你懂不懂啊,老人这么大年纪了,你还冲她喊。你家里没老人吗?”

“我跟这老太太说话,关你什么事?再说她一直跟着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不认识她,我凭什么跟她说话要好声好气好脸色啊?”

“那你也不能不尊重老人!有话不能好好对老人家说吗?”

“你给我闭嘴!别拿那些老掉牙的话来教育我……”

我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吵着吵着,就见那个男青年快步走到苏妍座位要去打苏妍,还好被苏妍座位旁的微胖中年男人给拦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谢谢你,请回你座位吧!”我示意男青年回他座位,又扭头对苏妍说:“姑娘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人了,人老了眼睛不好使,记性也差,抱歉啊!”

苏妍看我一眼,眼神似乎有些歉意地说:“也是我不对,阿姨,我叫王婷婷,真的不叫苏妍。” 我有些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回到座位坐下。

我摸了摸随身斜跨的小包,掏出了一个小镜子,镜面是两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大头贴,那是我和苏妍十八岁时,在高考完后的第二天去照的大头贴。

我打开镜子,镜里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我紧皱眉头,用手摸了摸我的左脸,镜子里也出现了同样的表情和动作。“不!这不是我!这怎么会是我!”我随意丢掉小镜子,双手捂着脸,摇头痛哭起来。

“晓蓉,你怎么了?”坐在我身边的那个快七十岁的老先生被我的哭声吵醒,醒来睁着朦胧的睡眼关心地问我。

“晓蓉?你怎么知道我叫晓蓉?大爷,你是不是也认错人了?”

“哈哈,我是你丈夫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叫什么?”

老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把掉在地上的小镜子捡起来合上。又接着说:“这个小镜子还是我送给你的呢,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你是谁?” “我是郑家伟,就是一直从高中把你追到大学的郑家伟呀,最后费了老大劲才把你追到手哦!”

“郑家伟?”我更加疑惑了,我的确认识郑家伟,但是早在我们高中时期,他在高三快高考前的一个月,因为打架打死了同班同学杨明亮后,就被警察带走,后来好像判了无期。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当时他不仅是学校有名的花样美少年,还是我们全年级里学习最好的尖子生,每次考试的各科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被国内外名校录取对他来说是志在必得的事,而且连他父母都备好了他去美国留学的一切。

这样一个优秀的男生,我始终无法把他跟杀人犯联系在一起。现在的他怎么可能出现在我面前,并且会成为我的丈夫呢?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吧,可我明明是如此的清醒呀,这难道是错觉?

“蓉蓉,我总算找到你了!”

正在我幂想之际,我突然感到我的左肩被一只强大有力的手拍了一下,我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是爸爸!他鞠楼着背看着我,笑容慈祥,眼神中透着一种喜悦的神色。他还是穿着那个又大又厚又脏又破的军大衣。

“你怎么哭了?有什么事跟爸说说吧。”

“你怎么又来了?我过的很好,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用冷冷的口气跟爸爸说,就像自己上学时每次见到他,跟他说话的口气一样。

“别这样说爸爸,你知不知道爸爸这么多年有多么疼你,如果他不爱你就不会拼命地挣钱供你上学,就连你之后的学习与生活,他都一直默默的关注你。”

郑家伟起身,扶我爸爸坐在他的座位,又伸手用纸巾替我擦脸上的泪,我扭过脸,躲开他的手,站起身说:“我不需要!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晓蓉,你已经不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了,怎么能这么对爸爸!”

“够了!别说了!我要去那边透透气。”说完,我看就快步的穿过人群,向05号列车门口走去。

2

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莫大的车厢,座位上的人越来越稀少,再向前的十几排座位都空着。等我扭头,我惊呆了,我身后所有的座位空空如也!而刚刚我所遇到的人,现在竟一个都看不到!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吗?有人在吗?”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我转身想跑回我原来的座位,却发现这节车厢好长好长,怎么也跑不到024号位子。我看到左手边座位号是089、099、100......右手边是126、127、128.......我似乎在“倒跑”!

我又再次转身,想往6号车厢跑,但是5号车厢真的是太长了,无论我“倒跑”还是“顺跑”,似乎都是在原地踏步。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我全身大汗淋漓地累趴在车厢地面,大喘着气。

我慢慢地抬起右手,看了看手上的表,是凌晨两点十五分。车厢内的灯光突然暗了许多,车窗外什么也看不见。我唯一能看见的,是我趴在地面的影子。

“您还好人吗?来,我扶您起来。”我抬起头,本想向扶我的人,说声感谢的话,但看清他的脸后,我生气地甩开他的手,缓慢地爬起来。

这不就是陈硕吗?!陈硕,这个名字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大学四年,他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们一起度过了很美好的四年时光。

刚毕业没多久,在物质工作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我们就订婚了,可订完婚,不到一周时间,他就向我提出退婚和分手。

这个分手,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因为分手后的四五年,我都没有释怀。那时的我,不管是对未来的记划,或是对婚姻的期待里,所有的一切只有他。

而他和我分手后,却和我最好的闺蜜在一起了!

“您没摔着吧?真的没事吗?”他还站在原地关心地问我。

“我有没有事,跟你有关系吗?”我生气地看着他,瞪了他一眼。

“对不起啊小伙子,我老伴脾气不好,请见谅!”郑家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向要扶我起来的陈硕道歉。

“嘘,你看一火车的人都在休息呢,走,回到座位,我慢慢给你讲以前发生的事情。”我还想向郑家伟说陈硕的事,就被他伸过来的食指堵住嘴。

来到座位坐下后,郑家伟就给我讲起了我从高中到现在的事:

从上高中你转到我们班起,我就开始注意到你了。那时候的你,学习成绩好,孤傲,高冷,没朋友。后来你认识了一个女孩叫苏妍,你们两个整天形影不离,有时候就像一个连体婴一样。

学校有几个男孩子追你,都被你高冷的拒绝了。就连我向你示好,你也是无动于衷。但有一个男生你没有拒绝,那就是陈硕,陈硕跟你的家庭情况一样,父母离异,只是你跟你妈,他跟他爸。

整个高中,在校园的每个角落里,我都能看到你和陈硕还有苏妍有说有笑的身影。

后来我家人知道我追你的事后,给我强行转学了。为了多跟你见一面,我故意制造机会巧遇,这多亏了苏妍的帮忙。苏妍之所以帮我这个忙,是因为她也有她的小心思,她一直很喜欢陈硕,这个你可能不知道吧。

但我们见面的次数多了,这丝毫不影响你跟陈硕,我觉得我高中三年的追求都打动不了你,听了家人的建议,高中一毕业,就去美国留学。后来听说你跟陈硕打算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的消息。至于苏妍我只知道她跟你们考了同一城市的大学,其他的不得而知……

“等等,你不是当时杀人了吗?怎么又去美国留学?”我打断了郑家伟的话。

“这完全是个误会,不过是同校同名同姓的同学而已。”郑家伟认真地解释着。

“陈硕太过分了!我跟他谈了七年恋爱,订婚不到七天,他就跟我退婚,没多久就跟苏妍在一起,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晓蓉,你误会他们俩了,他们没有在一起,陈硕跟你订婚第二天,就去参加了应聘成功的公司组织的体检,结果查出了白血病。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他找过我,找过苏妍,他希望我们帮他瞒着你,不想让你难过,所以……”

“什么?!白血病!这怎么可能?怎么会……不……我不相信……”我打断郑家伟的话,我实在无法把白血病和陈硕联系在一起,我即震惊又半信半疑,我脑子里回忆着大学毕业,他向我提出分手后的种种行为,莫名其妙的消失,拉黑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和我们共同的朋友同学不再联系……

“晓蓉,你不相信的事情还有很多。就像你一直以为你爸和你妈离婚后,所有的错都在你爸爸身上,你以为他不爱你,但是他一直都在你身后,偷偷地关心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还有我,留学后,一直拖同学朋友打听你的消息,就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生活的怎么样,其实我……”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静一静……”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大声向郑家伟说话,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不能接受我爸爸和陈硕所隐瞒我的事。我的身体有些僵硬,左手不停地发抖。

3

郑家伟左手紧握着我颤抖的左手,右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等我情绪平稳了点儿,他又轻声细语地安慰我:“晓蓉,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成长,在收获,也在失去。幸福和意外,有谁会知道哪个先来?”

郑家伟看我没有打断他说话,又继续说:“你爸爸躺在医院病床上,知道自己行动不便,他想见你一面,可是他不想耽误你高考,也不想让你看到他生病的样子。所以,他就拜托你同学,偷偷拍你的视频和照片给他,他在病房里经常翻出你的照片给他病友看,一脸骄傲地说你学习成绩有多好,长得有多漂亮。还说……”

“他生病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打断郑家伟的话。

“你高考的前一个月。”

“后来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病好了,再后来我就不知道情况,因为那时候一直在忙出国留学的事。”

我没再接着问郑家伟我爸爸的事,我们也没再说别的事,我看着列车时刻表已经是凌晨四点半,车厢里面安静得出奇,人们还在熟睡中,就连郑家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我拿起座位旁的手提包,拉开拉链,拿出钱包,打开钱包夹,抽出一张有些发旧的照片,这张照片是我们一家三口在海边游玩时照的,相片上妈妈抱着六岁的我,爸爸搂着妈妈的肩,我们都笑的特别灿烂,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次旅行。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和爸爸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起和爸妈在家里玩老鹰捉小鸡;想起爸爸只要一下班,看见我就先抱抱我,亲一亲。或者没见到我,就先喊一声,然后故意装着找不到我,陪我玩躲猫猫的游戏;想起有次我半夜生病发烧,爸爸光着脚把我送到医院急诊室……

可是,是什么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差了呢?我想,大概是我上初中以后,爸爸经常出差,我也处在叛逆期,他一回来,就会挑我毛病,跟我吵,也跟我妈吵。

时间长了,他就很少回家,后来他跟我妈提离婚,我妈不同意,但是他很坚决,所以他们最后还是离了。

我妈经常在我耳边说的最多的就是我爸,说我爸婚内出轨养小三,说我爸是白眼狼,还说他不管我,根本就不爱我。

我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我在默认,在给爸爸打标签,我认为妈妈说的没错,尽管我知道妈妈指责爸爸的有些事,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我还是假装信了。

天色渐渐亮了,列车还在极速行驶。我脑海里面一片空白,我对我身边的一切都感到陌生。我再看看我身边,郑家伟已经不知去向。我焦急地大声的呼喊:“郑家伟!郑家伟!郑家伟你在哪里?!”车厢里面有些乘客不时地看着我议论纷纷,但我不管这些……

我突然对爸爸,陈硕,郑家伟,也包括苏妍感到愧疚,我为什么没有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好好爱他们呢?

我一直以为我才是受伤害最深的那个人,可我都做了些什么呢?我愧疚、自责,我希望此时的列车可以停下,我想去找他们,想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可是,我翻出包里的火车票,这张单程票该怎么处理呢?

“美女,你这么大声叫我干嘛?我就在坐在你旁边听得见啊。”

我扭过头,看着坐在我身边的这个戴眼镜的微笑男人,他不就是郑家伟吗?他怎么又变年轻了?我看看他,再看看手中的火车票,惊讶地发现,这上面的日期又对上了,时间是2021年4月22日18:10开,05车024号!我急忙从包里掏出小镜子打开一看,我不再是个60多岁的老太太,而是二十八岁的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在玩穿越?还是在做梦呢?

“你好呀,周晓蓉,好久不见!”郑家伟伸出手来要和我握,我没有说话,激动地一把抱住他,好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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