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狂人日记（十三）

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尼采

今天晚上，坑道长宽衣博带满身挂满钻石，脚踩一双鞋尖尖似匕首、鞋根细似筷子的新潮鞋子、环佩玎珰地走进我的小屋。

　　一进屋，坑道长就把描得像剑似的眉毛一拧：“你看看你，哪像个女人，也不打扮打扮自己，像个老土！”

　　我不以为然地反问她：“什么是老土？噢，你是说我临摹的《兰亭集序》字帖是出土的吧？我跟你打听一下，什么又叫洋呢？你是怎么个洋法？说来听听。你听过什么西洋音乐？临摹过什么西洋画作？对线条有什么研习？对色彩和构图有什么见解？要不咱俩一人画一张人物速写或是风景素描？”我打开钢琴：“还是弹一首《致爱丽丝》或是《秋日的私语》？”

　　坑道长高傲地退到椅子上坐下：“我弹那个干嘛？我不爱听音乐，再说要听我只听演奏家演奏，要多好听有多好听！”

　　“那你说我是老土，我可就不服气了，”我微笑着说：“你要说我外观老土，我只好说你是行为的老土。比如说有品酒师，你不还是要自己亲自品味美酒佳酿;有美食家，你不还是要自己亲自品尝美味佳肴？生理科学的研究表明，当人在阅读、在做数学题时，大脑的某些区域活跃起来，听音乐时大脑的很多区域都活跃起来，像在大脑中燃放起了一朵朵‘烟花’，而在演奏乐器的人的大脑里，进行的则是一场烟花的“盛宴”，像是一场焰火的‘狂欢’，这就是每个人都应该学习演奏一件乐器的原因，因为它能带给人无以伦比的幸福。因此，即使是技艺最精湛的演奏家的演奏，也取代不了自己笨拙演奏的意义；同样，即使有目光最深远的天文学家，也代替不了自己仰望星空的快乐。”

　　坑道长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仰望那星空有什么用？还不是身上一颗钻石也没有？”坑道长高傲地把手自上而下比划展示着自己全身的钻石：“钻石阶梯的高度是公认的价值，你所说的那一套有谁承认呢？”

　　我冷笑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每个人都只能征服与自己价值体系相同的人，我的钻石在我的心里，我不会强求别人承认。”

　　她嗤笑一声：“心里的钻石谁能看得见？你是夸自己心灵美好、快乐是吧？坐着豪车一日千里，才能奔向诗和远方。一个连钻石都没有的人，怎么会有诗和远方？”

　　我冷冷地说：“我不认为一个人必须要坐着豪车，耗费大量的燃料才能奔向诗和远方，心里没有诗和远方的人，走遍全世界也不会找到，而仅仅是制造了环境污染。你组织的宣传团队量化出了一个人“财务自由”的天文数字般的钻石拥有量，我要说，仰望星空其实是不需要花费太多钻石、不需要依赖太高钻石阶梯的，星辰大海、诗和远方最需要的是闪烁着星光的眼睛和一颗有温度的心灵。我们头顶的星空就是离我们最近、同时也是最远的诗和远方。”

　　听我支付如此低廉的成本便获得自得其乐的幸福，坑道长很不甘心，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语重心长地劝诫我：“生而为人，我们不能只图自己快乐，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职责的，勤奋忘我地工作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我惊讶地笑了：“我要你负担我的生活了吗？我成为任何人的累赘了吗？我架在山坡上的望远镜，是我用我过去挖掘积攒的钻石换来的。”

　　坑道长正气凛然地指责说：“你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你不能只顾自己，凡事要以洞穴的整体利益为重！就说当前吧，海外的洞穴一直想把我们吞并，我们只有拼命地挖掘，才能保住我们的洞穴和我们的家！都像你这样整天不务正业地仰望什么星空，那我们就会失去我们的一切!”

　　我又笑了：“噢？的确冠冕堂皇！但是我觉得，一个以整体利益为重的人，不会自私自利，而乐于谦让他人；不会嫉贤妒能，而乐于看到他人超过自己、为社会做出贡献；也不应急功近利，而会从整体的长远利益着想，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为了争夺坑道长的位置，你捏造传播关于矿工己的谣言，全然忘了他在一次事故中救你一命的恩情；为了筑高自己的钻石阶梯，你虚报钻石产量，以玻璃假充钻石，还把矿工庚在挖掘上做出的发明和贡献，千方百计地据为己有；为了在挖掘竞赛中战胜其他的坑道，你把有毒的废物任意排放，毒化了原野农田，毁坏了草原牧场，污染了水源和空气，你这是都是为了整体的长远利益吗？”

我把一杯水重重地撴在她面前：“我们现在不得不喝蒸馏水，这都是拜你这样的人所赐吧？不知再过几十年，我们是不是还能喝得上蒸馏水！？贪得无厌正是社会戾气横行的重要根源！

你以为你拼命挖掘是在为洞穴的整体利益做出重要贡献，其实你只不过是为自己的贪婪过度挖掘而已。你的工作既没有多少独特性、开创性和创造性，也并非非你莫属的职责所在，很多普通的矿工都能胜任，看看矿厂的大门口，有多少更训练有素、更身强力壮的人在门外徘徊等待？

贪婪的挖掘不是勤劳，而是不给他人以机会，很多人同时也是不给自己发现自己钻石之星的机会，更进一步发展，还有可能是不给自己活路。

利欲熏心、急功近利的挖掘者，制造了整个社会囚徒的困境，以为出卖得越多，得到的会越多，实质却造成出卖越多、得到越少的结果，许多人大大地透支着健康，收获却一点点下降；洞穴内的变态挖掘，使矿厂大门外的人机会更少。你挖掘的钻石还不够多吗？不足够你和家人衣食无忧地生活吗？

你要更多的钻石干什么？你与其拼命挖掘不休，不如把这挖掘机会让给矿厂大门之外的人，倒真的是为社会和谐做出了更大的贡献。”

　　坑道长惊骇无比，她紧紧抓住挂在胸前的一颗硕大无朋的钻石，好像恐怕被我夺去似的，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简直是不知好歹，简直是黑白颠倒！简直……”在全身钻石的丁当碰撞声中，坑道长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