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对于伊壁鸠鲁的误解可以追溯于斯多亚学派对他的恶意诽谤，斯多亚主义者将伊壁鸠鲁妖魔化为一个同妓女生活、兄弟是皮条客、沉溺于纵欲享乐的低贱小人。因此，在今天，“Epicurean”这个词已经具有贬义意味。在误读者的眼里，伊壁鸠鲁的伦理学或他的快乐主义，是一种嬉皮士式的盲目追求享乐且道德准则低下的学说。但事实并非如此。本文旨在论述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以及说明一些作者的个人观点。
[关键词]：伊壁鸠鲁，原子论，快乐，善，生活，心灵，肉体。
伊壁鸠鲁（Epicurus，前341-270）出生于德摩斯岛，父母是雅典人。他师从瑙昔芬尼，熟悉德谟克里特和皮浪的学说。伊壁鸠鲁是一个对人充满善意，富有智慧和人道主义精神的思想家，他的朋友遍布整个国家，接触过他的人都醉心于追随他。但由于斯多亚主义者的恶意诽谤，伊壁鸠鲁成为卑劣纵欲的代名词，导致了人们对伊壁鸠鲁思想的巨大误读。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伦理学，是他学说中极其重要的部分，可以说，解答怎样拥有幸福的生活是他哲学思想的最终目的。
一、伊壁鸠鲁哲学思想的目的
伊壁鸠鲁的哲学思想带有强烈的生活哲学意蕴，他除了有对自然哲学的思考和研究，更多的是对人如何拥有幸福和快乐生活的探讨。在伊壁鸠鲁的一封书信中，他写道，“因此，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应该研究哲学。老年人可以通过自己的阅历，面对良善的事情时依然如年轻人一样行事，年轻人则因不再对未来感到恐惧而变得成熟。对于那些导致幸福的东西，我们应当努力钻研；如果幸福已经降临，那我们就拥有了一切；如果它尚未降临，那我们就要尽一切努力去赢得它。”我们可以看出，伊壁鸠鲁对于人的生活具有人道主义式的思考，他强调要用哲学帮助人们获得幸福生活。可以这么说，伊壁鸠鲁的所有哲学思想都是为了他的快乐主义伦理学服务的。在马克思的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中，他指出，“原子脱离直线而偏斜不是特殊的、偶然出现在伊壁鸠鲁物理学中的规定。相反，偏斜所表现的规律贯穿于整个伊壁鸠鲁哲学”。马克思认为伊壁鸠鲁的原子偏斜运动思想体现出极大的自由性，他将这种自由性作为伊壁鸠鲁哲学的根本特征。马克思高度赞扬了伊壁鸠鲁的无神论思想，他认为伊壁鸠鲁通过原子偏斜运动，强调了意志自由，用无神论的思想解释自然，让人从对自然现象的恐惧和对天体的崇拜中解放出来。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虽然伊壁鸠鲁用无神论的方式来解释自然现象，但他并非一位无神论者。他认为神是存在的，但神不会管世俗事物，仅无忧无虑过着毫无烦恼的生活。因此，幸福的生活也是神性的一种体现。伊壁鸠鲁认为对天体的崇拜和对自然现象的恐惧是人类心灵痛苦的一个根源，因此，伊壁鸠鲁的原子论实质上是为了解除人类心灵的痛苦，为人类获得快乐和幸福的生活作为基础。“如果天空中的怪异景象不会使我们惊恐，死亡不令我们烦恼，而且我们能够认识到痛苦和欲望是有界限的，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自然科学了”。伊壁鸠鲁的思想最终都指向着生活的快乐和幸福。
二、获得快乐的基础
前文中，我们看到，伊壁鸠鲁哲学思想的目的就在于让生活幸福，而生活的幸福就是拥有快乐的状态。用辩证法来看，有快乐的状态，必然就有痛苦的状态。伊壁鸠鲁认为，要达到快乐的状态就是要消除心灵的烦恼和痛苦，“幸福和不朽的存在者自己不多事，也不给别人带去操劳，因此，他不会感到愤怒和偏爱，所有这些情绪都是软弱者才有的。”“快乐增长的上限是所有的痛苦的除去。当快乐存在时，身体就没有痛苦，心灵也没有悲伤，或者二者都不会有”。伊壁鸠鲁认为，心灵的烦恼和痛苦的根源来自于三个方面：一是因恐惧自然所引起的痛苦，二是对死亡的恐惧，三是人际的矛盾与冲突。因此，伊壁鸠鲁通过哲学的思辨来进行心灵的“祛魅”，以此消除痛苦而获得快乐，从而拥有一种幸福的生活。在解决恐惧自然所引起的痛苦方面，前文中已有论述，伊壁鸠鲁通过原子偏斜运动以解释自然现象，来消除这种痛苦。在解决对死亡的恐惧方面，伊壁鸠鲁这样解释，“死亡与我们无关，因为身体消解成原子后就不再有感觉，而不再有感觉的东西与我们毫无关系。”伊壁鸠鲁的认识论是建立在感官直觉上的，感觉既是真理的标准，也是我们存在的凭借。从他的原子论推理，死亡后，身体会消解成原子，而原子不会有感觉，所以死亡与我们无关，而与人无关的的，人就不必恐惧。和柏拉图的“灵魂永恒说”和“灵魂回忆说”不同，伊壁鸠鲁认为灵魂是有死有灭的，当意识随死亡而消失时，我们不会恐惧死亡，因为我们没有恐惧的意识。来世也并不可怕，人死之后，万事告终，并不会有轮回。在解决人际矛盾与冲突方面，伊壁鸠鲁认为建立一种公正的法律规范可以解决这种矛盾与冲突，通过法律的规范和个人方面的遵守，即可消除这种痛苦，“一个法律如果被证明有益于人们的相互交往，就是正义的法律，它具有正义的品格，无论它是否对于所有的人一样。相反，如果立了一个法，却不能证明有益于人们的相互交往，那就不能说它具有正义的本性。如果法律带来的益处后来发生变化了，如果它只是在一段时间里与正义概念相和谐，那么这个法律在当时还是正义的，只要我们在看待这些事情时不被空洞的名词所困惑，直面事情本身。”伊壁鸠鲁的这种思想体现出了社会契约论，这种契约论的社会政治观点与他强调的个体意志自由、在认识论上强调感觉主义、在伦理学上强调快乐论的思想态度是协调一致的。伊壁鸠鲁还强调友谊，“在智慧为了整个生活的幸福而准备的所有东西中，最为重要的是获得友谊。”而获得友谊的基础，是靠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尊重和互不侵害。
三、智慧地追求快乐
在破除心灵的烦恼后，并不意味着人类就能去拥抱一切快乐，要幸福的生活，还必须要智慧地选择快乐。“快乐的生活离不开理智、美好和正义的生活：理智、美好和正义的生活也离不开快乐。如果缺乏了其中的一样，比如缺乏了理智，那么虽然一个人还过着美好的和正义的生活，他已经不可能过上快乐的生活”。这一段话是对那些把伊壁鸠鲁主义等同于纵欲享乐主义的误读的最好反驳。同柏拉图一样，伊壁鸠鲁也强调着善，理智、美好、正义即是善，而快乐的生活就是至善的生活，快乐和善是不可分离的。伊壁鸠鲁将快乐分为三类：一是自然且必要的，如口渴就想喝水，饥饿就要进食；二是自然但非必要的，如性欲、美食佳肴等使得快乐多样化的行为；三是既非自然也非必要的，如想给自己立个雕像的虚荣心。伊壁鸠鲁认为要顺从自然，而拒绝有害的欲望，也就是在顺从自然。这里的“自然”与“善”和“快乐”拥有同一种意味，凡是顺从自然的就能获得快乐，凡是对人有害的，会令人痛苦的，就是不自然的。但快乐有自然且必要的和自然但不必要的，我们应该如何选择呢？通过审视两种快乐的得失后，伊壁鸠鲁将自然且必要的分为平静长久的快乐，将自然但非必要的分为强烈但不长久的快乐。平静长久的快乐是一种有智慧有节制的快乐，享受着身体不痛苦且心灵无纷扰的平稳幸福。适当地进食以赶走饥饿，适当的睡眠能保持良好精神，这样身体和心灵都会有平静长久的快乐状态。但如果暴饮暴食，则会带来肠胃的不适；如果睡眠时间过长，则会带来倦怠；奢侈糜烂的生活，则会使人失去理智。因此，无节制地追求快乐会适得其反，带来痛苦。这种无节制的快乐就是自然但非必要的快乐。伊壁鸠鲁倡导我们要顺从自然且必要的欲望，但要拒绝自然但非必要的欲望，要选择能够长久的快乐，拒绝强烈但会带来痛苦的快乐，“当我们说快乐就是目的的时候，我们指的并非那种荒淫无度的快乐，活沉溺于感官享受的快乐——就像那些对我们的看法无知、反对或恶意曲解的人所认为的那样；相反，我们指的是身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因为快乐不是无止境的狂欢滥饮，也不是沉溺于娈童和女人的美色，也不是享受鱼肉和餐桌上其他带来甜美生活的美味佳肴，而是冷静的推理，找出我们进行所有选择和规避的原因，将那些让灵魂陷入最大纷扰的观念赶走。”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与《中庸》思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两种思想都告诫着我们，要有节制，勿太过。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还带有的禁欲主义的色彩。
四、关于禁欲主义的思考
在现代语境下的禁欲主义带有反人性的意味。听到禁欲主义，我们的脑子容易浮现将自己禁锢在铁链里的印度苦行僧、基督教的自残修行、伊斯兰教的布卡罩袍。虽然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有禁欲主义的色彩，但他的初衷仍是希望人类能够拥有幸福快乐的生活，而不是让人修行，而获得一种神秘主义式的体验。禁欲主义的思想倾向是由于他看到人类无节制的欲望所带来的痛苦，所以他强调要有智慧地选择我们的快乐，要审视快乐会带来的后果，要追求能为心灵带来稳定平静的快乐。任何思想学说都有它的局限性，所以我们必须冷静地思考。对于伊壁鸠鲁所强调的节制，我认为节制的限度也必须放在个体差异中，对于不同的个体，应当有不同尺度的节制，以追求更大而不会导致精神痛苦的快乐。对于一个美食爱好者来说，他可以去享受各种美味佳肴，只要他能够做到不浪费，能控制自己的进食量，以保证心理和身体健康；对于一个时装爱好者来说，他可以去尽情地购买好看的衣物，只要他能够承担相应的经济压力；对于一个家境不好的人来说，他应该努力去上升阶级，只要他能够合乎法律和道德。因此，我认为快乐的生活不是简单的节制和禁欲，更重要的是要有智慧和道德，在追求幸福中能够理智的审视自己和保持道德感。伊壁鸠鲁快乐主义中的禁欲主义色彩，也能够帮助现代社会进行自我反省。当代社会中，资本主义的强势和信息化传媒让消费主义滋生在每个角落。购物广告无处不在、各种促销的手段层出不穷、社交网络上的炫富行为、明星崇拜等现象，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刺激人们去追求既非自然且非必要的快乐，这种快乐当然就是无节制无智慧的。在能达到真正的共产主义社会前，社会的阶级是有划分的，而社会中的高阶级只占少数。信息传播的迅速性、广泛性、易获性让普通大众看到了不同于自己现实生活的那一面世界，形成一种自己的生活与某种更为美好的生活的割裂。这种割裂感往往会导致两种结果：一是对这些生活的盲目崇拜和追求，这种结果会导致人迷失在物欲中，如新闻中或身边的那些，因借贷超前消费而痛苦的人；二是面对价格不菲的商品或看着他人更为美好的生活，在客观条件的限制下无法去获取和达到时，会产生出强烈的自卑感和焦虑感。对于高阶级来说，他们也深陷于资本主义的漩涡中。他们的资本大多数是靠剥削而获得的，如马克思所说的“剩余价值理论”。剥削劳动力是一种极其不道德且邪恶的行为。疯狂追逐利益所带来的高高在上的美好生活或许会让他们感到幸福，但是他们的人性也会在资本中被异化和消解。我确信他们也会在深夜里、在昂贵家具的包围下、在柔软温馨的大床上，脑袋里浮现出那一张张被剥削和悲苦的脸后，唤醒出一丝残存的人性，迎接反思后的精神痛苦。伊壁鸠鲁说：“宁静无扰的灵魂既不扰乱自己也不扰乱他人。”“正义的人心如止水，不正义的人总是惶恐不安。”如果他没有一丝对于剥削他人的反思，我也能确信，它不能被称作人。要理智、美好、正义地去生活。时刻有智慧的头脑来反思自己的欲望，时刻有美好的眼睛去观照世界，时刻有正义的手去帮助弱小。
五、对于心灵和肉体的分离的思考
心灵和肉体的分离是古希腊思想中的一种传统，柏拉图认为，肉体是灵魂（心灵）的障碍，灵魂（心灵）是纯粹的。肉体带来欲望，灵魂（心灵）带来理性。因此柏拉图认为肉体是低贱的，而灵魂（心灵）是高尚的。我们不难看出柏拉图思想中，肉体和心灵的分离概念。在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中，对肉体和心灵也是进行分离的。他认为，精神快乐大于肉体快乐，精神痛苦比肉体痛苦更坏。对于心灵和肉体的分离的这种思想是源于古代对于生理知识的缺乏。这些思想家们将意识和思维的来源归于灵魂的力量，而灵魂是带有神性的，是神所给予的，是纯粹至善的。所以他们对于灵魂就有如对神一样的崇拜感。灵魂是非物质的和不可见的，而肉体是物质的和可见的，所以这两者就产生了分离。现代医学通过研究大脑神经细胞（神经元）突触之间的信息之间的传递，认为灵魂（意识）是大脑特定神经细胞的活动。也就是说，我们的意识行为来自于大脑机能的作用。大脑是身体结构的一部分，而意识行为来自于大脑的机能作用，所以心灵和肉体并不是分离的。在心理医学领域，显著而持续的心境低落是抑郁症（depression）的临床特征，这种消极的情绪会给精神带来极大痛苦，用伊壁鸠鲁的话来说，抑郁症就是一种心灵的痛苦。现代心理医学研究表明，抑郁症通常伴随着躯体症状，也就是说心灵的痛苦也会导致肉体的痛苦。而肉体的痛苦，如身体遭受严重伤害或缺乏多巴胺的分泌，也是抑郁症的成因之一。所以说，心灵和肉体是不可分的。心灵的快乐和肉体的快乐同样重要，心灵的痛苦和肉体的痛苦同样需要重视。如果像苦行僧一样，对自己的肉体进行折磨以追求心灵的快乐，而神秘主义式的感应往往是虚无缥缈的，我认为这样反而会造成更多的痛苦。这种痛苦是肉体与心灵兼有的。
六、总结
虽然在现代的视角下，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具有局限性，但其中的人道主义和强调智慧道德的精神也不失为一剂指导我们去追求和获得幸福生活的良药。在这个快速运行的社会中，我们更要有智慧地选择快乐，因为披着快乐外衣的痛苦泛滥；我们更要有道德地获得快乐，因为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在理想和现实的割裂中，一如既往地坚定地成为理智、美好、正义的卫道士和实践者。最后，我想用引用伊壁鸠鲁的临终书信作为本文的结尾：“今天是我幸福的一天，同时也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在今天给你写下这些话。结石症和胃病一直折磨着我，它们的痛苦大得无以复加。但是我用回忆和你一起讨论时所感到的心灵快乐来抗衡这一切。请你以你一贯地关心我和关心哲学的那样的善意，照料梅特洛多诺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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