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间,医院食堂里,雅云要了一份自己喜欢的麻辣米线。还好,虽不及小区门口的路边摊正宗,但是尚可攀附雅云挑剔的味蕾。罢了,罢了,在医院里还挑什么食呀?
埋头细品,医院的米线还是差味儿,缺了小摊正经炒出来的豆腐哨子,麻辣味也不及小摊的浑厚,配菜少了豆腐皮、海带,只是飘着两根大青菜的叶子……
【1】
“你检查完了没,我饭都买好了?”坐在雅云对面的是一个年过七旬的阿姨,不耐烦的讲着电话。穿着黑色的呢子半长大衣。从她牙齿的整齐度和牙齿煞白的不自然的色泽,可以判断阿姨的牙齿是加工过的。这应该是讲究人,雅云心里做出了判断。
“就是肉肉唧唧的,一天……”阿姨挂完了电话,仍然不满地小声嘟嘟囔囔。
雅云继续埋头探究着碗里的米线。
不一会,一位年龄相仿的大叔在阿姨的招呼下,于阿姨身旁落了座。阿姨也忙不迭地帮大叔打开饭盒盖子。
“再不来,饭都凉了。”阿姨继续发泄自己的不满。
大叔一言不发,坐下来准备吃饭。
“就这几个稀汤寡水的馄饨,哪里够吃啊?”刚下勺子,大叔就闷声闷气的发起了牢骚。
“不吃拉倒,”阿姨也没好气的回答,顿了一下,她缓和了神色,接着说:“这还有块葱花饼,咱俩一人一半,你中午吃的炸酱面,下午可不得少吃点,馄饨汤汤水水的,吃了胃里舒服。”阿姨把目光从大叔那里移向了雅云,雅云以微笑对阿姨表示支持。
大叔没接话,但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无奈和不快。
“再这么难说话,明天就不给你买了,你自己来买。”阿姨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了雅云。
低头的雅云从余光里瞥见阿姨给大叔擦嘴的动作时,就笃定,又是一个嘴硬心软的老太太,阿姨明天肯定还会给大叔买饭。
一大碗米线,三两筷子也就捞完了,剩下基本是汤。雅云肚子只填了一半满,算了,还是不吃了,最近都吃胖了。麻辣味刺激的鼻涕无声地流淌,雅云也悄声揩着这份尴尬。但是好像只有这过瘾的麻麻辣辣,才能身舒爽透彻整个身心。对于爱极了的麻辣米线,这尚不完美的味道,雅云也能退而求其次,吃到嘴里就有了满足的心意。
吃完,回病房,丈夫志刚还在病房等着呢。
雅云给志刚带了一份土豆丝,一份南瓜小米粥。正在恢复期,还是以流食为主,再辅以小菜。意外车祸导致志刚脑出血。志刚是今天早上才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丈夫脱离危险,雅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雅云帮志刚把床摇了起来,方便丈夫可以坐起来吃饭。
【2】
“你说话就说话,手舞足蹈的干嘛?手上的针都出血了。”这是邻床的老太太训斥老头的声音,听语气,老太太更像是在跟一个小孩说话。
老太太74属鼠,老头71属兔。老太太是个自来熟且嗓门很大。今天早上,雅云和丈夫刚到病房,热情的老太太就一边帮雅云料理着,一边自报家门。雅云从早上一直忙的马不停蹄,跟老两口除了打招呼,也没空多聊,丈夫刚刚脱离危险期,没心思闲聊,也觉得没话可说。老太太说什么,她只是或点头,或简单地“嗯”,“啊”的应付着。但这并不妨碍老太太的热情。
“阿姨,你看,叔叔还真听你的。”老头听了老太太的训斥,也就乖乖的安静了下来,但是嘴巴不住的嗫嚅着,想说又不敢的样子着实可爱的很。雅云被老太太的热情感染了,自然而然地回应着老太太。
“叔,你得听姨的,女大三抱金砖,你干出这么多家业,幸亏你娶了姨这个大金砖。”志刚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这一席话,一下子激荡了一屋子的笑声。
“啪”,声音不大,雅云却听得真切。是老头刚刚抬起一半的左手,被老太太给扇下去了。原来老头打点滴的左手,又乱动,接下来又免不了遭老太太一顿数落。只能换右手搔搔头,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老太太用一次性纸杯泡了一杯茶。
“叔,你看姨对你多好,茶都给你泡好了。”雅云也学着志刚的样子打趣老头。
“才不是给他泡的,我给自己泡的,我爱喝茶,我伺候他这么多天了,我不得照顾好我自己。”还没等老头发声,老太太抢先回答,说完哈哈大笑。
“我们这老头子,不听话。年轻的时候跟着他没少受苦,他那会不爱说话,日日躲到他爹房子里,不跟我说话,把我憋的。现如今,我身体好,自己打工赚钱自己花,他还得我伺候,他老了倒是话开始多了,我偏不理他,我也憋死他。”老太太还是那样自顾自念叨着他们老两口之间的琐琐碎碎。
雅云只觉得有趣,这么大岁数了还拌嘴。老头自觉理亏,一声不吭,脸上讪讪的表情,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但是老太太就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雅云心想,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
【3】
这一幕幕倒让雅云挂念,还在重症监护室的那位奶奶怎样了?奶奶进去三四天了,不知道什么病,只知道她老伴,那个八十多岁的大爷总会在一日三餐时出现在重症监护室门前。昨天雅云在医院门前碰到步行而来的大爷,所以老人应该是住在医院附近。因为老人从不多待,所以,没人知道老人的情况。只是昨天中午,雅云看见前来给老伴送午饭的大爷。保温桶里的饭是什么无从得知,翻开手里拎的袋子,一一指给护士看,不慌不忙。雅云偷瞄,有两个橘子,一根香蕉,还有一盒酸奶,只听老人说“都是她爱吃的,饭是我亲手做得,这两样水果,她想吃什么,让她选。”大爷的慢声细语像是山间的温泉,流进了雅云心田。
在重症监护室的那几日,雅云经历了各种心情:自责,恐惧,悲伤,无助……家里一向都是志刚当家,志刚是顶梁柱,是天。家里的大事雅云从未操过心。丈夫倒下的那一刻,雅云真的觉得自己的天要塌下来了。雅云暗暗发誓,以后改了自己的臭脾气,跟志刚好好相处,志刚经历一场重生,或许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倔强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夕阳从窗户里偷偷钻了进来,照在雅云的脸上,照在老头的床头。老太太起身放下手中的水杯,把老头的手挪了挪,液体又顺畅的流淌起来。雅云想,其实,这样一辈子也不错。
志刚轻轻地牵了牵雅云的手,雅云回头,正撞上志刚热烈的目光。俩人相视一笑,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窗外那株山桃花正顶着一头丰盛的粉,在夕阳下热烈芬芳,在风中招招摇摇,浓郁的香不动声色地随风潜入病房。
山桃花是爱情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