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有一个叫李营的小镇，那时，多数人还只解决了温饱，甚至有的家庭还生活在贫困线上。
在镇西头，有一个李姓人家，人们似乎忘记了男主人的名字，都叫他小李子。夫妻俩本务农为生，育有二子，小儿子的出生，因为是违规，全家被罚，没有土地。
没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小李子只能依靠做搬运工来养家糊口，日子过得相当艰难，成了镇上为数不多的困难户之一。
1.
转眼，孩子们都长大，长子大勇娶妻另过。小勇面临中考。
“哪怕我考上不去呢！也要试试。”小勇面对愁眉苦脸的父母，斩钉截铁地抛出了这句话，就进了自己的屋。
他坐在小床上，父亲吞吞吐吐的话犹在耳边：“小勇啊！咱家的条件你也清楚，你哥结婚时，盖房子和彩礼花了不少钱，家里已经空了可是学费……”
父亲没再说下去，拼命地咳嗽起来。小勇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父母给哥娶了媳妇以后，已经欠下不小的亏空，他曾听到，因为筹彩礼，父母愁得深夜无法入眠。
小勇仰面躺在床上，直视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脱落了白灰的斑块，就像一块一块没有规则的疮疤，那样丑陋地存在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脑子里父母的话却挥之不去。
他翻了一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怎么办？怎么办？
他在床上躺了两天，终于下定了决心。起床后，心平气和地对母亲说：“我要试一下，考上也不读，只证明一下，我能行。”父母有些措手不及，同样的一句话，跟两天前的他，仿佛不是出自一人之口。
“小勇，我们……”
“什么也别说。”他摆了摆手，阻止了母亲，然后进屋收拾东西。他的冷静让父母有些慌，眼睛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母亲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把书、笔和本子装进书包，小心翼翼地样子就像装进的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正常上学，比平时更加努力，连最爱的篮球也不再碰。学累了，就沿着校园慢跑，他知道，他即将远离学校，他要把学校的一景一物，一花一叶都刻在记忆里。中考结束，他高分出现在录取名单里。
录取名单发布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家，踏上了打工之路。
2.
他没有跟任何人告别，老师和同学没有察觉他有什么反常，父母也只知道他出去打工而已，具体去做什么，小勇没告诉他们。
当踏上火车那一刻起，看着车窗外飞快向后移动的田野，他的心情难以平静。
他明白，自己的脚已经踏入社会的门槛，只听说社会的水深，要想不被淹死，要靠自己的泳技。他暗暗用力攥了一下拳头，告诉自己，我能行。
下了车，他跟着人流走出车站，刚才如潮水般的人都朝着自己的方向，转眼没了影子。
他在原地，茫然地站着，四处张望，究竟哪里才是自己的方向？
停了一会，他背起地上的行李，向前走去。初入陌生城市，他有一种紧迫感，必须尽快找到一份工作，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饿死。
想到饿死，他才感到肚子里空空如也，于是，找到一个小饭店，他只要了一碗米饭，就着一杯白水，慢慢吃着，想着，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找工作。
服务员已经在打扫卫生，吃饭的人已经走光，他只好走了出来。
他摸了摸瘪瘪的口袋，不敢有住店的奢望，已经是晚上，城市绚烂的灯光令人眼花缭乱，繁华不属于他这个外乡人。人们脚步匆匆，没人注意一个普通的农村少年。鳞次栉比的楼房那么多，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他转身往回走，他想到了火车站的候车室。
在候车室蜷缩了一夜，他早早走出车站，不管干什么，今天必须找到工作。
再次走在街上，远处的楼房耸立在一层薄雾中，两边的商铺都还没营业，街道上除了几个环卫工人，几乎没有行人。
偶然他看到路边的线杆上有不少小广告。他一根根看下去，竟然在一个不起眼的纸片上找到一份招工广告。
那是一份渔轮的招工广告，高额的月薪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一个月差不多接近一万，这个数字让他的心狂跳不止。
他连忙记下地址和电话，找了个公用电话亭。
“请问，你们还招工人吗？”小勇忐忑不安地把电话打了过去。
“还招呀！你看明白了吗？我们招十八至四十岁的工人，详情面谈。”确定对方还招人，他的心踏实了一半。自己还没满十八岁，只能去碰碰运气。
小勇运气不错，由于他个子比较高，就多报了一岁，公司跟他签了劳务合同，他找了一份远洋捕捞的的工作。
手里握着签好的合同，他仿佛看见自己站在夹板上，面对一望无际碧蓝的大海，昂首挺胸地站立在船头，头发被海风吹向一边，高声朗诵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3.
真到了船上，小勇才明白，公司为什么要签合同。远洋捕捞不仅要承受孤独寂寞，还相当危险，稍微操作不当，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丢了性命。
渔船只要出海，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年以上，看不到陆地，就在海上飘着。初到船上，吐得天昏地暗。别说工作，站都站不住。
“没事，这是新人必须过的一道坎，吐也要吃，过几天熬过去就好了。”同事安慰他。并给他端过饭。
十天左右，他学会了掌握平衡，完全适应了在船上行走。并熟练掌握了下网、收网的工作。
渔船返航，他领到了在那时相当可观的工资。看着手里厚厚的一叠人民币，他仿佛看到父母抑制不住的笑。
到了休鱼期，他们可以回家了，怀里揣着捂得发热的银行卡。他自豪地想要大声喊，我终于有钱啦！
连续出海两年，他手里已经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这一天，他跟父亲说：“爸，我们把房子重新盖吧，现在就我们家房子破了。”
“行倒是行，可是要不少钱呢。”父亲卷了一支纸烟，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地说。
“建房我不懂，你看着盖就行，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小勇胸有成竹，姿态完全像个成年人。
“小勇家盖成新房啦！”
“小勇，你家多亏你，都盖了新房啦！”
“哪有，是我爸盖的。”
“小勇，你这么挣钱，回头让我儿子跟你一起去呗。”
“好啊！只要他不怕吃苦就行。”
小勇看惯了世态炎凉，对人们眼不由衷的话，只是淡然一笑。
高大宽敞的新房，使小勇成为镇上的焦点，小勇用他的能力在改变着这个家的形象。
4.
全家住进新房子，好事接踵而至。这一天，小勇刚进院子，就听到母亲和另一个女人爽朗的笑飘出来。
母亲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高声问：“是小勇回来了吗？快进屋。”
“表姑来啦！”小勇跟客人打着招呼，来的是爸爸的表姐，同时他还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姑娘一言不发，在悄悄打量他。
“小勇啊！姑给你介绍一下，她叫凌云，是我邻居，姑今天来，就为让你们认识认识。”小勇明白了，表姑在给自己介绍对象。顿时，整个人变得局促不安，手心冒汗，手放兜里，觉得不合适，拿出来又没处放，手足无措的样子把姑娘逗得笑了出来。
表姑看凌云满眼的笑，向小勇妈妈使了个眼色，他们悄悄退了出去。
屋里的两个人尴尬地坐着，小勇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主人，似乎应该主动一些。
“你喝水。”小勇拿过水壶要倒水，姑娘连忙起立端起茶杯，小勇一紧张，把水浇在女孩手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烫着没有？”小勇赶忙拿毛巾，给女孩擦手。
“没事的，水都不热了，不信你自己试一下。”女孩又笑了，一双像月亮一样清澈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小勇的心跳加速，他喜欢上了凌云。
到了年底，老人看他们发展的不错，有了感情，家里人为他们举行了婚礼。
4.
蜜月过完，新婚的甜蜜还没褪去，小勇出海的心又蠢蠢欲动。
“媳妇，我还得出海，你看，咱俩结婚把家里的存款都花光了，趁年轻，我们再拼几年，手里宽裕以后，我就在家找个活，好好陪你，再也不出去。”小勇小心翼翼地和凌云商量，他担心凌云不同意，到时又哭又闹不让走，自己该怎么办？
“打算什么时候走？我给你准备一下。”凌云竟没有丝毫阻拦，倒让小勇有一丝的失望。新婚呀！她竟没有一点不舍，是不是……小勇的心里开始胡思乱想。
啪！凌云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一掌：“瞎想什么呢？家里的情况我不知道吗？能老在家待着吗？何况以后有了孩子，花销多大，必须尽快攒下点钱。”凌云真聪明，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语道破。
小勇挠挠头，被人猜中心思，他的尴尬明显地写在了脸上。“我是在想，娶了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好媳妇。”他给自己打着圆场，顺便说几句甜言蜜语，毕竟谁都爱听恭维的话，凌云也不例外。
就这样，小勇告别妻子，再次出海。就在他们决定再干最后一年时，命运又跟他开了个玩笑。
5.
这一天，凌云正在地里除草，六月霉雨季，稍一松懈，草会漫过小苗。她被火一样的太阳里炙烤着，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浸透。
“凌云，你婆婆要你回家。”她直起腰，原来是邻居四叔。
“怎么啦？四叔。”
“不知道，快回吧，”
凌云知道肯定有事，急忙赶回家里。一进家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因为屋里坐满了人，婆婆也在抹眼泪。
“妈，出什么事啦？”
看到她回来，婆婆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凌云啊！小勇受伤了。”
她脑袋“嗡”的一下，随即冷静下来。“伤到哪了？严重吗？”
“电话里说伤到胳膊了，说不严重。”
“人没事就行，我们马上去看他。”
她换了身干净衣服，马上联系了一辆私家车，连夜赶往小勇所在的医院。一路上，她心急如焚，不知道小勇的伤究竟有多严重。
到了医院，推开病房的门，小勇一动不动地闭目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整个胳膊裹满纱布。
“小勇。”他们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
“你们来啦。”小勇睁开眼睛，用尽力气，勉强挤出一丝笑。
三天以后，小勇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才跟凌云详细说明了事故的经过。
原来，那天该到收网的时间，一个新工人操作出现了失误，被网绳缠住，小勇是想去救他，伸出的胳膊被机械咬住，造成粉碎性骨折，而且，还断了两根手指。
“不仅没救出他，我自己也受伤。”
“你不会不救吗？你能抢得过机器。”
“你是没看见，当你看见一个人在机器面前拼命挣扎时，都会下意识地去拉，不会想救与不救，现在想想真后怕，我捡了一条命。”看到小勇还心有余悸的样子，凌云无法想象，当时有多可怕。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我们会更好，过几天，我们就出院，回家去养伤。”凌云安慰着小勇，同时也是安慰自己，虽然小勇受了伤，她庆幸，小勇还好好地活着。
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凌云把小勇接回了老家。
6.
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勇的胳膊终于好了。他又开始琢磨，原来的工作是不能做了，做点什么好呢？
“别发呆啦！快，过来吃饭。”凌云见小勇发呆的样子，高声叫着他。
“做鱼啦。”看到鱼，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夹了一块鱼肉，在嘴里慢慢嚼着，品着，明显若有所思。
“又发呆，吃饭。”凌云用筷子敲了一下碗，当的一声，小勇缓过神来。
“我想到做什么啦！”小勇面露喜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做什么？”
“你看，我对海鲜比较了解，这几年又认识一些经销商，我们开个小店，就卖海鲜，咱镇上只有一家海鲜店，他的东西不新鲜，我们就卖新鲜的海鲜，不信生意不火。”
“也是，不然，我们试试。”凌云有点犹豫，毕竟没做过生意。
“试什么，说干就干，吃完饭我就去找店面。”小勇的性格就是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他真的去找店了。
事情进展顺利，很快，一家小小的海鲜店开门营业。他们没效仿其他人，在开业那天大摆筵席，而是一家人，在店门前放了几挂鞭炮，用小勇的话说：“有个动静，让乡里乡亲的知道我们开店就行了，何必摆那么大排场。”
小店开起来了，而且生意兴隆。小勇和凌云每天忙忙碌碌，打烊以后，他们累得都不想动。
“这样真不行，要累死了。”凌云用手揉着酸痛的腿，有气无力的地说。
“是太累了，不然我们找个人帮忙吧！”小勇的主意总是出乎人的预料。
“别人不会说我们嘚瑟吧！”
“你管别人干嘛？我们不是忙不过来吗？明天我就贴招工启示。”
招工启示贴出才半天，就有人来报名，他们找了两个人，本以为会轻松些，可是越来越多的生意逼着他们一步步向前走。
“必须扩建冷库，不然存不了那么多货。”存货少又成了问题，不能天天跑到海边进货，运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于是，他们又扩建了冷库，扩大了店面。现在，小勇的店是零售加批发，业务已经扩展到其他乡镇。
小勇现在是名副其实的老板，生活忙碌而充实，每天对熙熙攘攘的客人，迎来送往，笑容始终挂在脸上。累，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