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我喂饱了

月光把我喂饱了,真的,都撑着了。

先是喂饱了我的眼。

那么大一个月亮晾在天边,轮廓圆满,清辉光耀,大到眼睛盛不下来,亮到眼睛看不过来。水灵灵的月亮,周围布满水滴一样晶莹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云层遮住了月亮的轮廓,却遮不住它的清辉。密密麻麻的云,一浪接一浪的云,都拿月亮没辙。它太亮了,尽管只是捡点太阳的余光,也够大地万物生灵肃然起敬。淡云拂过月亮,能清晰看到月晕,如同环状彩虹。月亮用它的饱满轮廓,耀眼清辉,环状月晕喂饱了我的眼。

再是喂饱了我的肌肤。

月光盖在身上,凉凉的,痒痒的,却又很舒爽,比太空棉被还恰意。我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应到了月光,每一寸肌肤的万千毛孔都贪婪的吮吸着月华。太阳的精华太浓呛,月亮的精华较清淡,白天吮吸过多太阳精华,需要来点月亮的调和一下。呼吸放缓,思绪放空,搬张椅子于月亮下静坐。在月光里沐浴两个时辰,每一寸肌肤都被月亮喂饱,感觉整个人给月亮照着照着就长高一寸,长大一圈。

然后喂饱了我的腿。

月亮之大,之圆,之光,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我的内心汹涌澎湃,两腿不听使唤地朝月亮奔去。我知道我妄想追上月亮,但我的腿不知道,它们已经不听我使唤,引领它们的,是那硕大无朋的月亮。它们不知疲倦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田野,涉过河流,穿过森林,越过山丘,向月亮直直追过去。它们一直不停,真以为自己能追上,我叫了好几次,实在叫唤不住,只好任它们跑了。它们带动我整个人跑起来,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想法,为什么那么冲动。它们压根不管我上半身的想法,可能我只想静坐着沐浴在月光里这个想法太俗气,它们不乐意。

这个夜晚,月亮之大不仅把人吓住了,也把狗子虫子什么的都吓住了,我的跑动制造了这个夜里唯一的声响。月上中天,不知道跑了多久,经过了几个村庄,翻了几座山,我一直没数,最后它们终于跑饱,停在一片荒野。四下一望,漫无边际的陌生,我只认识一个月亮,和它周边的星辰,那是陪伴我整个童年的事物,我不可能忘记。

“我是谁?”

“我这是在哪里?”

“谁带我来这里的?”

我有点慌了,这片荒野没有一粒我认识的尘土,没有一阵我熟悉的风,没有一棵树和我相识,就连头顶那片云,也不是我最初看见和记住的。我不敢再张望,那全是陌生的东西。我闭上眼睛,双腿终于听我使唤,带我回家。我一路都是闭着眼睛,因为我没敢看,我从小眼睛就特别好,干净和不干净的东西一览无遗。所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我熟悉的那条村庄,只是走着走着,闻到那熟悉的村味,眼睛自然张开,一张开,就是了。如果这夜我鼻子失灵,没准我会走过头,再找不回村庄。

月光喂饱了我的眼睛,肌肤和腿。月光浇灌大地,也把大地的草喂绿,把花喂红,把树喂壮,把泥土喂肥沃。

我不知道是否有一条失去睡意的狗,或是一只失去睡意的鸟,看见村庄有个失去睡意的人撒腿朝月亮追过去,追出村庄,追向陌生的远方,然后看见他双眼紧闭,步履蹒跚地走回来,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一条狗,被月亮之大,之圆,之亮给吓着,猛吠几声。狗吠声缓慢,悠长地,向云层里的月亮砸过去,砸开个大豁口子,更多的月光水一样从天上往地下倾注,浇过村庄,浇遍大地,浇透人间。

那个夜晚回来后,我一直没睡。我的耳朵醒着,眼睛醒着,腿脚醒着,仿佛身体一直在等着某个号令发下,或一声狗吠,一声鸟叫,一声虫鸣,就等一个号令,身体全醒过来,然后被什么差遣去。

我好像又没有这么一个夜晚,我有过么?是梦么?也许真的是。梦里我是一条失去睡意的狗,看见自己被月光喂饱,看见自己追着月光跑,看见自己的一声吠叫,土块一样向月亮砸去,月光哗啦啦从豁口泄出,被大地用平原,用盆地,用山谷给盛住。

这个奇幻的夜晚,我一直没给人说。

你可能感兴趣的:(月光把我喂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