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别走!都给小爷点开看

《哪吒之魔童降世》所经历的“逆天改命”过程和片中男主角哪吒所经历的很相似。

今年年初,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放出了首款预告片。中国传统国画画风,水墨打造的陈塘关全景,还有街头百姓转身藏在木桶、告示、棺材里的搞笑桥段,预告片的开场很亮眼。

Bug出现在预告片后半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哪吒出场了,小哪吒穿着中国观众都熟悉的红马甲,头上顶着两颗“丸子”,走得垂头丧气。这些都没有问题,镜头转到哪吒正面时,观众可吓坏了——齐刘海下是垮垮的鼻子,大嘴,笑起来露一口大板牙,巨大的眼睛因化了烟熏妆而显得邪恶。年龄不大却像个糙汉,走起路来双手还得吊儿郎当地插在裤子里。

“太丑了。”再加上《魔童降世》这个看起来不那么靠谱的名字,“烂片”这个结论在电影上映前就几乎坐实了。

过去半年,《哪吒》一直处于这种争议和群嘲中,直到电影开始点映,“好看”和“惊喜”的评论占满了微博、朋友圈和各大电影评分平台。再到电影正式上映后迅速破亿的势头,观众对“丑哪吒”的偏见终于是彻底扭转了。

“饺子是谁?”这是我看完《哪吒》之后,拿起手机,最想搞明白的事。这位1980年出生的,弃医从影的导演此前只有两部十几分钟的拥有姓名的短片动画作品,其中一个像是玩票,另一部拿到不少奖的《打,打个大西瓜》还是11年前制作完成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的人啊?我是带着这样的疑问见到导演饺子的。

“哪吒为什么要反抗父权呢?你想,哪吒他爸李靖一开始就知道,这孩子是太乙真人的弟子,转世投胎到自己府上,成了他的三儿子。一方面,他有父亲这个身份,一方面他又知道儿子上面有人。就好像你在一个公司做总经理,然后上面的董事长派了一个他的儿子来你这打工,做下属,但他爸是你的上司。哪吒就是这种身份,他反抗父权有什么好反抗的?我给你面子才叫你一声总经理的!”

饺子用职场来解释《哪吒》为什么将广为人知的反抗父权主题转化为现在的“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思维方式和传统与现代性的转化贯穿《哪吒》整部电影。

饺子版《哪吒》有对《封神榜》和1979年版《哪吒闹海》彻底的颠覆,这种颠覆体现在电影的核心价值观上。“原著里的哪吒我没有半点喜欢,这些改编和参照大多基于79版。”每个年代有每个年代要反抗的东西,也有基于那个年代的审美创作而成的文艺作品。在79版《哪吒》里,叛逆的哪吒和父亲李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以割肉还母,割骨还父,甚至自杀的方式断绝肉身与父亲的关联。在那个年代,与父权的对抗就是最能体现哪吒反抗精神的事。

但在今天,这种“弑父式”的反抗显得有些太用力了。它很难唤起今天这些在相对宽松、开放的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的共鸣。在“共情”和捕捉时代情绪上,饺子很信任自己。“我就是个俗人,喜欢那些俗的东西。”饺子把自己视作最主流的院线观众。

在找到哪吒这个载体前,他只是想做一个“在追求自己梦想道路上不断受到偏见和打压,但始终有勇气打破成见,扭转命运的故事”。有了这个主题才想到小时候看过的《哪吒闹海》,觉得用哪吒来诠释很合适。尽管在进一步了解中国神话故事后他发现,自己“想得挺好,事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在寻找和定义“我是谁”的主题之下,饺子赋予了故事更具现代性的人物性格和人物关系。

在被各种报道提到过的66次剧本修订中,哪吒父母李靖和殷夫人人物性格和功能性的对调是最成功的修改之一。在稍早的版本里,李靖是活泼开朗,陪孩子玩的“猫爸”,殷夫人则是中国传统的母亲形象,内敛、克制,暗地里为儿子操碎了心。“殷夫人太古典,太平了,在中国传统文学里,女性角色大多边缘、平面化,是打酱油的。”

饺子和跟他一起编剧的光线彩条屋CEO易巧都觉得,这个流行神奇女侠、黑寡妇的时代需要更丰满的女性形象。于是,他们对调了李靖和殷夫人的人设,李靖成了那个爱哪吒爱得深沉的老父亲,殷夫人则活泼开朗,神经大条,能披挂上场杀妖怪,也能在自家后院陪没深没浅的熊孩子踢毽子。这种设置“也更符合当下中国三口之家的家庭氛围。”

像迪士尼的合家欢电影一样,编剧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哪吒一家的家庭关系。一开始,剧本里还有哪吒割肉还父的经典桥段,后来大家觉得,一旦这样做了,观众对李靖就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于是,就忍痛删掉了。

哪吒和龙王三太子敖丙的关系也是颠覆性的。在以往的作品里,哪吒和敖丙是绝对的对立,但在饺子的《哪吒》里,敖丙和哪吒一样,成了受困于命运的人,两人因类似的出身和处境而建立了友谊,即便后来不得不对立,这份对立里也有惺惺相惜的成分。

再加上从视觉和人物性格上来看,两人一个火一个水,一个热一个冷,一个糙一个精致,一个傲娇一个骄傲……这所有的互补和那些两人共同对抗命运的故事都暗合了今天“cp粉”的心意。这种暗合一定是基于戏剧性的需求,但我相信,其中多少都有主创给观众发发糖的考量。

如果只是颠覆传统,让《哪吒》具备现代性,这部电影还不足以成为“爆款”。其中的喜剧元素,尤其是周星驰式的无厘头喜剧贡献也很大。

在《打,打个大西瓜》那部短片片尾的“idol”列表里,饺子除了列出完全不令人意外的宫崎骏、万籁鸣、手冢治虫、黑泽明等动画、电影大师外,还列出了周星驰、李连杰等香港电影代表人物(别问我为什么这个列表里还有于丹、余秋雨、易中天……)。

饺子对周星驰风格的喜欢和模仿从《打,打个大西瓜》里就能看得出。《哪吒》里师徒四人被绑成一个肉球,靠放屁转动“肉球”方向来抢毛笔的桥段,饺子在前作中就用过。在《大西瓜》里,为两个阵营卖命的士兵流落荒岛打成一团,两人靠喷鼻血滚动“肉球”。

《哪吒》对于周星驰的学习还体现在语言节奏和表达方式上。故事发生在古代,但人物说话的方式都是当下的,甚至还夹杂着不少网络段子,这感觉很容易让人想到周星驰主演的《唐伯虎点秋香》。

更有趣的是,饺子在电影里呈现了很多互联网段子、互联网文化,但他本人的创作却是很不依赖网络的。在闭门造《打,打个大西瓜》的那三年多时间里,他家里甚至没有装网线,实在有想查的资料就多攒一些,集中到朋友家查清楚。当然,《哪吒》的创作全程是没有断网的。

和真人电影相比,中国的动画电影还要面对一个最硬核的问题,那就是画风和技术。如果说,中国整体电影工业的制作水平和好莱坞相比,是中学生和研究生的差距。那在动画技术和画风把握上,可能就是小学生和研究生的差距。这种差距,一度导致国产动画真的只有小学生在看。

最近几年,尤其是2015年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之后,国产动画在制作水平和产业规模上有了大幅度提升。即便如此,和好莱坞级别的制作依然差距明显。

《哪吒》在制作上算得上是目前国内的最高水平,这种视觉效果的呈现,用饺子的话说,是靠人海战术实现的。在美国,导演需要一个特效,只需提要求,美术和制作公司会理解和实现,技术不够,创造技术也要尽可能实现。导演和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在对美学和电影的认知上是在同一水平线的。

但在当前国内的动画制作水平下,导演很多时候要亲自动手,甚至“从审美教起”。“比如,我想要一团火焰,如果不说,那就是一坨火。我要告诉技术做火焰要想插花一样,一丛一丛,有结构,有形状,有彼此的关系……”饺子说,除了故事设定、剧本和其它一个动画导演必须做且决定作品品质的事,他还要做很多最最基础的工作。

最终,《哪吒》将各个技术环节拆分,前前后后经手了上百家公司(其中很多是试过之后没做成的),才终于实现了现在的效果。虽然不尽如饺子意,但大家都尽力了。

这就是当前国产动画的现状,前路依然艰难,但有了《大圣归来》《哪吒》等几部作品后,“改命”似乎还是充满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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