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岁月

雪不停地飘着;风一阵紧似一阵,高高的树冠弯曲着身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偌大的毛里湖被厚厚的冰层冻住了,只有笨拙的山鸡躲在草丛里,想避开风寒。天色阴沉,大地如水墨画印染出陈年旧色。


用茅草盖成的土坯屋子里,三个男孩围着火塘,一人拿着一根树枝不停地拨弄着火堆。不一会儿,会有一个男孩跑着去打开木门,大声叫着:“好大的雪!”他们的母亲总是及时地把他拉回来,关上门。他们的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脚上穿着布鞋;棉衣是用旧衣服改的,鞋子也是手工制作的千层底。


孩子们总不听大人的话,一次又一次地把门打开,想到雪地里去玩。母亲有些累了,说:“咱们炖猪蹄子吃,好吗?”“好!”孩子们欢呼着。“从现在开始,哪一个打开大门,就不许吃猪蹄子!”孩子们终于安静下来了。


母亲搬来梯子,望着屋顶挂着的一只猪蹄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她手里拿着刀,停顿了一会儿,砍下一半猪蹄,又将另一半挂在屋顶上。不久,屋子里便弥漫着猪肉的香味。母亲把猪蹄分成六份,每一个孩子分到两块,然后,将准备好的白菜浸在剩下的汤锅里,端到孩子们面前。


天终于黑下来了。除了屋外呼啸的北风声,孩子们不再将门打开;他们把椅子当作木马,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他们的母亲坐在火堆旁,一边加柴,让火烧得更旺些,一边做着针线活。这是几十年前的事,在我的人生里,第一次看到六万亩水面的毛里湖被冰冻住,那时我只有九岁,我的母亲二十九岁。


有人说:有娘才有家。也许这就是家的感觉。后来,我长大一些了,上了初中,每周只能回家一次。我家的屋子后面有一条一百多米的下坡,每次放学走到下坡时,我就会用尽力气往家里跑。帆布做的书包在我的身后扬得很高。我能灵巧地控制住速度,转过一个九十度的弧弯,冲进院子里。这时候,我的母亲一定在院子里,不是在劈柴,就是晒着谷子或高粱之类的农作物。她会接过书包,说:“饭在锅里,吃饱了做作业!”当我端着饭出来时,母亲已走到很远的田边去了,她背着农具,走得急急匆匆。


在我十三岁的那年,母亲病了,父亲带着她到城里治病。几个月里,每次我回家的时,走到屋后的下坡,我还是会用力地跑,转过那个熟悉的弧弯,冲进院子里,只是看见了门上的挂锁,才记得母亲很久没有回来了,然后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很大一会都不说话,也不进屋。


我记得母亲回来的那天,我和弟弟在村口相遇了,弟弟告诉我,母亲回来了。我说我不信。他说,真的。我们俩拼命地往家里跑,弟弟冲刺下坡时,重重地摔了一跤,他爬起来又跑。家里的门果然开着,我们大声地喊。母亲、父亲和三弟从房里走出来,我抱着母亲嚎啕大哭。母亲连连地说:“以后就好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母亲的身体虽然不好,但很乐观,她拉着我的手,为了逗我高兴,说了好些笑话,特别讲到那年冬天吃蹄子的事。


她说,那蹄子是准备过年吃的;我们太调皮了,她看不住,又怕我们玩雪弄湿了衣裳,冻坏了身体,只好提前炖了。我们围在桌子前,一边吃着可口的饭菜,一边听母亲讲小时候的事。在我的心里,这个场景从不曾挥去,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遇到了多大的困难,我总是被这份幸福浸润着,伴随着我成长,使我变得坚强,对生活充满希望。


我十九岁那年,八月十七日,我接到婶婶打来的电话。她说,母亲病情很重,要我马上回去。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在夜色里拼命地往家里赶。行到屋后的下坡时,我看见村里的很多人站在院子外。我第一次无法顺利地转过家门口的那道弧弯,差点冲到前面的水沟里;走进院门,他们给我让开一条道。这时,我才看清,母亲已躺在棺材里。她闭着双眼,没有一丝的表情。我知道她不会再拉着我的手,给我讲儿时的故事了;我也知道她不会再在院子里等着我回家吃饭了。我抚摸着她冰冷的脸,想着这就是我的母亲,永远也不会再疼我爱我的母亲。我的心隐隐地作痛,就是哭不出声来。弟弟说:“哥,娘——没了!”我的眼泪哗哗地流着,怎么也止不住。这一年,我娘三十九岁。


许多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母亲在世的日子,似乎都静悄悄的,在那些黑白的画面里,母亲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出现,那里有年少的我,慈祥的母亲,温暖的家,还有远去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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