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269】自古疏不间亲。2021-07-27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五十七

梁纪十三

公元535年——537年

共3年

高祖武皇帝十三

大同元年（公元535年）

1、

春，正月一日，南梁大赦，改年号为大同。

2、

同日，西魏魏文帝元宝炬即位于长安城西，大赦，改年号为大统，追尊亡父京兆王元愉为文景皇帝，亡母杨氏为皇后。

3、

北魏渭州刺史可朱浑道元之前依附侯莫陈悦，侯莫陈悦死后，丞相宇文泰攻打他，不能攻克，于是与他结盟，撤军。可朱浑道元世代居住在怀朔，与东魏丞相高欢友善。而且他的母亲和哥哥都在邺城，所以经常与高欢联系。宇文泰想要攻击，可足浑道元率所部三千户向西北从乌兰津渡过黄河，抵达灵州，灵州刺史曹泥资送他到云州。高欢听闻之，送去物资和粮食迎候，拜为车骑大将军。可足浑道元到了晋阳，高欢才知道孝武帝元修死亡，启请为元修举哀，为他服丧。东魏主元善见命群臣商议，太学博士潘崇和认为：“君王对臣民不守礼法，则臣民没有义务为他服丧，所以商汤之民不为夏桀哭丧，周武王的人民也不为商纣举哀。”国子博士卫既隆、李同轨认为：“高皇后在去年事变时，虽然没有跟着一起西去，但也没有断绝名分，应该为他服丧。”东魏主采纳了卫既隆、李同轨的意见。

华杉曰：

潘崇和的意见，“君遇臣不以礼则无反服。”胡三省注解说，是引用自《礼记》，反服，就是丧服。鲁缪公问子思：“为旧君服丧，是古礼吗？”子思说：“古代君王，擢升臣子时有礼，解除臣子职务时也有礼。所以，臣子才有为旧君服丧之礼。如今的君王，对人好的时候恨不得把人抱在膝盖上坐着，不用人的时候又恨不得把他推入深渊。还说什么要为旧君穿丧服！”

又，《孟子》：齐宣王问：“按礼仪，臣子要为旧君服丧，在什么情况下才如此呢？”孟子说：“臣子进谏，君王能听，造福于人民。臣子因故离开，君王派人把他送出国境，并且先派人到他要去的地方，替他都安排好。臣子离开，过了三年都没回来，君王才收回他的采邑。这就叫‘三有礼’，君王把这三项礼节都做到了，君王死的时候，臣子就为他服丧。而今天的君王，臣子进谏的话他从不采纳，不能为百姓造福，臣子要离开，他就把臣子抓起来，或者派人到他去的地方把他杀掉，而且在他离开的当天，就没收他的采邑。这样的君王，是臣子的仇人而已，哪有替仇人服丧的道理！”

潘崇和引用这个道理，有点不合时宜，因为他讲的时候是春秋时期的礼。那时候君王，都是指诸侯王，臣子们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凡是人才，都是各诸侯国君争取的对象，所以有这个礼。秦汉之后，君王不是诸侯王，而是只承认一个正统天子，“礼”就变了。

至于商汤之民不为夏桀服丧，周武之民不为商纣举哀，那是改朝换代，本来就是来杀他的，不鞭他的尸已经就算是客气了，哪有什么服丧之礼？

卫既隆、李同轨拿高皇后说事，高皇后是高欢的女儿，嫁给元修。虽然结论对，但也不是正礼。服不服丧，是政治问题，元修是高欢拥立的皇帝。高欢虽然与元修兵戎相见，但始终在政治上保持臣礼，前后几十次上书解释，表面文章滴水不漏。元修到长安后，高欢还派和尚道荣去请他回来，并说：“如果陛下不能确定返回正位的时间，那宗庙不能无主，臣宁愿辜负陛下，不能辜负国家。”这才立了新君。元修是宇文泰所杀，高欢为元修服丧，就是给宇文泰定罪，否定西魏政权的合法性，自己才是正统。如果高欢也不承认元修，那东魏、西魏就没区别了。

4、

西魏骁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李虎等招谕敕勒部落酋长费也头的部众，与他们一起攻打灵州，前后四十天，灵州刺史曹泥请降。

5、

正月二日，西魏擢升丞相略阳公宇文泰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封安定王；宇文泰坚决推辞王爵及录尚书，于是封安定公。任命尚书令斛斯椿为太保，广平王元赞为司徒。

6、

正月八日，西魏主元宝炬立妃乙弗氏为皇后，儿子元钦为皇太子。皇后仁恕节俭，不妒忌，皇帝非常敬重他。

7、

稽胡部落酋长刘蠡升，自孝昌年间以来，自称天子，改年号为神嘉，居住在云阳谷。北魏边境经常被他糟蹋，称他为“胡荒”。正月十五日，东魏丞相高欢袭击，大破刘蠡升。

8、

高欢的世子高澄，与高欢的小妾郑氏通奸，高欢回来，一个婢女向他告密，两个婢女作证。高欢打了高澄一百棍，将他幽禁，高澄的生母娄妃也隔绝不得相见。高欢娶了魏敬宗元修的皇后尔朱氏，宠爱他，生下儿子高浟（you），高欢想要立高浟为世子。高澄求救于司马子如。

司马子如入见高欢，假装啥也不知道，请见娄妃。高欢告诉他缘故。司马子如说：“我儿子司马消难也和我的小妾私通，这种事只能遮盖，哪能自曝家丑！王妃是大王的结发妻子，当初以父母家财支持大王；大王在怀朔被杖打，背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的，王妃昼夜服侍；后来，为躲避葛荣，同走并州，贫困交加，王妃燃烧马粪，给你煮饭，又为你缝制皮靴；这样的恩义，怎能忘记！你们夫妻感情和睦，女儿嫁给皇帝，儿子继承大业。况且娄领军（娄妃的弟弟娄昭）的功勋，怎能抹杀！一个女子，就如同一根草芥，更何况那婢女之言，根本就不必相信！”

高欢让司马子如重新调查。司马子如见了高澄，斥责他说：“男儿为什么要畏惧父威，而诬陷自己！”然后教两个作证的婢女翻供，又胁迫告密者上吊自杀，然后向高欢报告说：“果然是假的。”高欢大悦，召娄妃及高澄。娄妃远远看见高欢，一步一叩头，高澄也且拜且进。父子、夫妇相泣，和好如初。高欢置酒说：“成全我们父子的，就是司马子如！”赐给他黄金一百三十斤。

华杉曰：

这个告密婢女的教训，非常深刻，就是“自古疏不间亲”！你是疏远的，你不要去参与人家亲人之间的矛盾。比如他夫妻不和，找你诉苦，你支持他离婚。后来人家和好了，你就成了他家仇人。儿子和父亲小妾通奸，在那种帝王和贵族人家，稀松平常，武则天不就是李治父皇的小妾吗？就像司马相如毫不脸红地跟高欢说的：“我儿子也跟我的小妾通奸呢，这种事掩盖起来就算了。”高欢让司马相如重新调查，而并不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而是要他掩盖而已。怎么掩盖？就是谁说的，就杀了她。没杀那两个作证的婢女，在他们看来，自己已经很克制了。婢女无知，不知道自己在那样的社会，只是一根草芥，王妃王妾都是草芥，何况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