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刚考完市里的3月调考,盛涛涛又把数学试题弄来了。19班做完以后,盛涛涛许诺说,过几天全班出去春游。
大家都不淡定了,嚷着去哪儿去哪儿?
盛涛涛一甩头,吐出三个字:火电厂!
大家顿时兴趣全无,见盛涛涛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去火电厂也是很有意思的嘛”,“去火电厂参观可以多长点见识嘛”,“去火电厂对大家学地理很有帮助嘛”……都很纳闷:盛涛涛是在兴奋什么啊?
不过毕竟可以不上课,而且火电厂还在郊区,跑得离学校远远的,还是值得期待的。大家自我安慰着。
一周后,全班一齐拍着桌子,催问盛涛涛:“我们什么时候去春游啊?”
盛涛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还没联系好火电厂那边……”
大家拍着桌子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滴个叉儿啊!”
盛涛涛又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要是实在联系不好,我们就去爬山吧。”
大家拍着桌子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啊好啊!”
又过了一周,周六下午,盛涛涛笑容满面地来了。
大家一看,兴奋了:要去爬山啦!
盛涛涛不好意思地说:“已经联系好了,我们今天下午,去参观火电厂。”
大家顿时幻灭了:“妈滴个叉儿啊……”
盛涛涛又说:“第一节课后出发,还有另外三个班,7班,8班,20班,都坐车过去。”
大家又糊涂了。盛涛涛不是不让19班和别的班来往吗?怎么这次组织了几个班一起去“春游”?那三个班还都是平行班,两文两理,这是搞联谊呢?
四个班,两三百人,包了四辆大巴车,外加一辆面包车。一个班一辆大巴车,坐不下的人都站着,挤得像人肉罐头。
车窗是焊死的,又没开空调,纵然一路上的碧云天黄花地很美,苏小澈也被挤得大汗淋漓。所幸太挤了,想瘫都瘫不下去。
苏小澈腿软的那一秒,大巴车停了。盛涛涛欣喜地宣布:“到了!”
大家狼狈不堪地滚下了车。苏小澈一滚下车,眼泪都快出来了。太爽了!这空气。
19班是最后到的。火电厂一次只让一个班进去,7班是第一个,后面三个班就等着。一大群人撂天野地的暴晒。
好不容易等到20班出来,轮到19班进去了,大家跟着一个人往厂区里走了几步,就停在了一块空地上。又是撂天野地的暴晒。
那人是厂里派来的解说员,被人群层层包围,举着个破喇叭,扯着个破嗓。众人都作聆听状。他解说得十分卖力,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一会指向这儿,一会指向那儿。一群脑袋也跟着扭过来扭过去,除了一排排厂房,还是一排排厂房。
苏小澈在外围,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猛地听见一个词“养鱼”,众人很配合地惊呼一声!那解说员又补充说:“热带鱼!”
众人七嘴八舌表示不可思议。
苏小澈杵在那儿打了十几分钟的瞌睡,就算是参观完毕了!这才叫不可思议。
大家纷纷抱怨不好玩。盛涛涛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拍手道:“时间还早,不如我们现在去参观新校区吧!刚好离这儿也不远。”
人群一瞬间沸腾了!新校区,那可是传说中的天堂!
三辆大巴车直接开回学校,只有19班的大巴车,开向了新校区。
龙门二中的新校区,选址在市郊的一个经济开发区。根据龙门市的城市规划方案,未来那里将成为新的市中心。但在那之前,那里也是全市最大的工地——去年的校庆日才破土动工,半年必然建不起来。但据说也差不多了。
颠簸了一路,大巴车终于停了。一车人滚下来,都愣住了:这就是盛涛涛说的“皇宫”一样的地方?
盛涛涛在班上说过,新校区有图书馆、综合楼……十个篮球场,二十个排球场……一共六栋宿舍楼,每间最多住六个人,还都是四合院!
盛涛涛说得神乎其神,大家听得如痴如狂。但也有觉得他吹牛逼的,比如苏小澈。
盛涛涛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道:“还没建好嘛,当然没那么好看了。”
盛涛涛带着大家往里走。工地上泥沙遍地,黄土飞扬,连空气都好像是灰色的。盛涛涛一边走,一边指着那些盖好的没盖好的楼,眼神充满了憧憬:这个叫啥楼,那个叫啥楼,图书馆在这边,运动场在那边,这个湖叫“宁静湖”,那个亭子叫“致远亭”,状元桥也要再建一个,可能就建在这儿……
苏小澈一进门,就失望了:新校区是冷色调的,所有的楼都只有蓝白两色,而不是老校区的温暖的红黄色。学校宣称的“延续古典的建筑风格”,目前看来,只是在一座座白色的高楼顶上,用深蓝色的瓦片盖了一层薄薄的屋檐,就像大头上扣了顶小帽子。
苏小澈觉得这不像学校,而更像个医院。这怎么会是二中的新校区呢?这怎么会是二中呢?
大家听着盛涛涛的介绍,纷纷在心里勾画着新校区,眼神也充满了憧憬。
苏小澈冷眼旁观,不禁好笑,想这帮孩子真是太天真了。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学校建得现代化了,就成了素质教育了?他盖得再豪华,还不是个送人上战场的地方!他就是个别墅,你还不是要拼死拼活地上学!有什么区别呢?还网球场,给老师们建的,都激动个什么劲儿!最重要的不是我们在什么地方,而是我们在做什么,这是关键。富丽堂皇的宫殿,那是什么地方?滋生小资产阶级情调的温床!学生要那么好的条件干什么?过得太舒服了,容易出问题!什么苦日子,只要你把它当享受,算个屁啊!所以说有的人就是不懂事。等考上大学了,回来看他也不迟。现在让我住这儿,我还憋屈得慌。翘角的屋檐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苏小澈这一番心声,可真是慷慨激昂、酣畅淋漓,可惜没人听见。也没必要让人听见。否则苏小澈一定会成为“装逼”教主。更要命的是苏小澈又不是特优生,拽成这样,那还得了。苏小澈还是默默地旁观吧。
没过几天,阿培也带12班去春游了,去的是一个游乐园,玩了大半天,也去了新校区。
阿培在年级上的风评一直不错,阿培历年带的班级凝聚力也都很强,引得其他班的老师学生一起艳羡。于是好几个理科班也接连出游。
19班就郁闷了。去工地上走了一趟,也叫春游?都不好意思跟人说了。
体育课上,18班和19班打了场篮球赛。苏小澈一看梁子衿不在,也懒得看几个男生被虐,快下课才回到篮球场边。
比分是34:24,可见18班打的也不怎么样。江心秋那小男孩,居然也在场上,还一脸紧张的样子。
苏小澈漫不经心地看着,一个姑娘跑到了苏小澈面前。是孙妮。
孙妮也是从高一的平行班考进文奥班的。同样从平行班来的还有邹雅琪、顾曼筠、钟毅等。在苏小澈眼里这些都是真正的高手,比那些原本就是特优生的人高得多了。
孙妮的个头小,脸也小,却有双漂亮的大眼睛,短发挽了一个小丸子,看起来很精神。孙妮小姑娘的怀里,正抱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外套。苏小澈一眼就认出,这是江心秋的。
孙妮笑道:“小澈你可算来了,小秋让我帮他拿着衣服,说你要是来了就给你,一会帮他拿上去。”
苏小澈接过衣服,笑道:“辛苦你啦。”
苏小澈抱着江心秋的衣服,不由出了神。可惜,苏小澈不是柳星儿。或者,江心秋不是易潇。
下课铃响了,苏小澈还在场边,看江心秋过来了,就笑道:“冷不冷?要不要穿上?”
江心秋摇摇头,笑道:“刚打完球,一身汗呢,不穿。你先帮我拿上去吧。”
苏小澈问:“那你干嘛去?”
江心秋笑道:“我去一下12班,你懂的。”
苏小澈笑道:“好嘞!小心别被阿培抓到了啊,你们这些小年轻。”就转身要走。
江心秋忙笑道:“哎哟……您老也当心着点啊,上楼别闪着腰……”
苏小澈回头笑道:“还不快去啊!”
江心秋就一溜烟跑了。
苏小澈抱着江心秋的衣服回去,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苏小澈把衣服放在江心秋桌上,贾兰在旁笑道:“哟,小澈,你这是成了小秋的贤内助啦?”
苏小澈恍然大悟。不过苏小澈一点也不介意。苏小澈笑道:“哪有啊,小秋是有贤内助的嘛,你们也都知道的啦。”
众人都笑道:“是啊,但你看着真的挺像的。”
苏小澈笑道:“像什么啊,像他的老妈子还差不多,是不是?”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苏小澈也笑,暗想:怎么搞的,当老妈子还当得这么开心。
还差一分钟上课,江心秋回来了。他摸了摸衣服,顿时慌了,翻来覆去地看。苏小澈忙问:“怎么了小秋?”
江心秋慌张道:“东西不见了。你拿上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掉东西了啊?”
苏小澈吃惊道:“不会吧!我不可能掉东西的。我你还不放心吗?”
江心秋翻完了所有的口袋,沮丧道:“也是。那就是孙妮拿的时候掉了。唉,亏我还叮嘱了半天……”
苏小澈关切地问:“什么东西啊?”
江心秋难过地看了苏小澈一眼,苏小澈顿时想起来了:“哦!是那个啊!天啊,那么重要的东西……”
说话间,上课铃已打过了。这节是自习课。坐中间的朱烨成难得还没回来。
江心秋悄声道:“小澈,我得下去找找,如果盛涛涛来了,你就说……”
苏小澈打断江心秋,悄声道:“放心吧,你快去,别一会真丢了。”
江心秋感激地点点头,就冲出了教室。
苏小澈坐在教室里,也心神不定,一心希望江心秋能找到东西,快点回来。
江心秋不见的那样东西,是柳星儿送他的生日礼物。那是一块红色的圆形木牌,上面刻着“江心秋”三个篆字,还有一些花纹装饰,下面挂着一个中国结。乍一看,像是一个放大的印章,又像是宫廷红墙上雕花的窗。虽不那么精致,却古色古香。
江心秋对那木牌钟爱有加,从收到那天起,就随身带着。苏小澈见过两次,还取笑这是江、柳二人的信物。江心秋有多宝贝它,苏小澈再清楚不过了。
朱烨成回来了,盛涛涛也来了,江心秋还没回来。盛涛涛问江心秋去哪儿了?
苏小澈道:“他上体育课丢了钱包,下去找了。”
盛涛涛便不再问了。
盛涛涛一走,江心秋就回来了。苏小澈见他笑眯眯的,也就放心了。
朱烨成忽然叹了口气:“唉……惆怅啊……”
苏小澈“扑哧”一笑,偏过头悄声问:“惆怅什么啊?”
朱烨成的神经一跳,身体马上往右边挪了一点,又摇头叹道:“惆怅啊……”
江心秋故意飞了个嫌弃的眼神,苏小澈只差没哈哈大笑了。“调戏”朱烨成,是苏小澈和江心秋新发掘的一大乐趣。
朱烨成也是教工子女,和季真真一样,进班成绩未知。但从他某次大考进步一百多名来看,他的起跑线也高不到哪儿去。
现在朱烨成在班上能排到三十多名,各科都是中等偏上,唯独地理一门出类拔萃,因为他爸爸是地理老师朱德斌——是的!多才多艺的朱德斌老师,身兼二中党委书记、高一劳技老师、高三地理老师三职!
朱烨成是有资格花式炫“父”的。苏小澈真想给他爸爸跪了。更神奇的是,他爸爸长得其实还挺帅的,怎么他一点也不像他爸爸呢?!
朱德斌国字脸,一字眉,眼光如炬,身材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朱烨成大圆脸,小眯眼,长得像个维尼熊,走路也一步一跳,活像一条腿抽筋。要不是朱烨成亲口说的,谁能想到他是朱德斌的儿子!
朱烨成块头不小,却异常腼腆,几乎不和女生说话。有女生去问他地理题,他也总是结结巴巴,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何况同桌。
苏小澈一来,朱烨成坐立难安,就没说过一个完整的句子——也是朱烨成性情古怪,时不时就唉声叹气,时不时又嘿嘿傻笑,比苏小澈还像神经病。苏小澈时不时被吓一跳,习惯了之后便以此为乐。
苏小澈又悄声追问了一句:“惆怅什么啊?”
朱烨成摇头不语。苏小澈见他那紧张的模样,懒得再问,低头写作业。
过了好一会儿,朱烨成忽然坐直,低声吐出两个字:“伤逝。”
苏小澈诧异地扭过头,只见朱烨成一边点头,一边念念有词:“伤逝。嗯,《伤逝》这个小说写得好。嗯。伤逝。”
苏小澈恍然大悟:原来他刚读了鲁迅的《伤逝》。那就很合理了。
苏小澈继续写作业,心里却想到了“今天晚上吃什么”这个千古难题,想着想着,不由小声念叨了出来。
朱烨成又停下了笔,呆坐半晌,终于扭过头,语重心长道:“蹉跎啊……”
苏小澈忍不住又笑了。这脸打的真是啪啪的。苏小澈连连抱拳:“我错了我错了……”
就听见朱烨成右边传来一声气韵悠长的:“哎哟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