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 | 莫笑你我

凉州词二首 其一

王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小时在语文课上，一直听得老师讲，“以乐景衬哀情”。我至今印象深刻。

人的情感真奇妙。含笑带泪总是比痛哭流涕更叫人难过。

以乐景衬哀情，反差愈大，情之愈烈。

譬如读这首《凉州词》。

前面两句是多么欢快。

葡萄酿的美酒，晶莹剔透的酒杯。还没喝呢，琵琶就演奏起来。铿锵的乐点像是在催促，快点喝快点喝。

这是战地上的狂欢。或许尚未开战，或许是休战期间。

醉卧沙场君莫笑。这个“君”指谁呢？

大概是在场的某个人吧。他看到同伴们酩酊大醉，笑他们喝得太多，像一辈子没见过酒似的。

他的同伴中便有一位，转过头对他说——

不要笑啦。战场上的人，命都不是自己的。有这顿没下顿，还不趁此喝个痛快！

这下明白，热闹过后，有去无回。所以这热闹越放纵，就越显得结局荒凉。喝得越痛快，笑得越开心，心里就越悲伤。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两句简直好极了。

我读着读着，总觉得，“君”就是我呀。

忽然想起去年台风中，那位拼命扶车却被压身亡的男子。

还有很多，做着一些在旁人看来不值得的、蠢事的人。

我想，他们中的一些人若有机会，大概也会像喝醉了的士兵一样，说“君莫笑”。

谁有资格笑。

谁有资格以己之身，度彼之痛。

我坐在船上，怎晓得水有多寒冷。

我在和平年代，怎体会日夜思念春闺梦里人的无望。

我衣食无忧，枸杞养生，又怎么理解一条命竟然可以卑微至此？

心酸不过如此。知晓生活有那么多苦涩的方式。

而宽厚亦不过如此。正因各有各的苦和涩，我们才怀着一点悲悯和理解，握手言和。

到最后，这个“君”，就是你和我，是诸位暂时站在岸边的看客。

对那个正在水里挣扎的人。或是舍了性命跳水的人。无论什么人。

请君莫笑。

因为那个人，是你，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