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孤苦无依的女孩
哥哥又住院了。妈妈逼我到医院伺候他。如果他不出院,我就不能离开医院半步。这是什么逻辑?她放出狠话,如果我再嚷嚷着上大学,就让我立刻嫁给哥哥。
哥哥长得丑,眉眼和爸爸一样,远看五官糊一块,分开看样样丑,合起来看还有些怕人。他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身高一米八,身材魁梧,体格健壮。但是非常遗憾,他有一点点驼背。就他这条件,估计裤腰带上别一块金砖,女人会考虑嫁给他。现在好了,成瘸子了——虽然不严重,但是走路时一点一点的,脚印深浅不一。估计找媳妇更麻烦了。
医生说,他的左腿不能用力,只能对身体起支撑作用,但不管怎么,总比柱拐棍强。强体力劳动是不用提了,打工也不会找到活干,目前为止只能是混吃等死。但妈妈着急啊,怕花了钱,看不好病。钱没了,媳妇也找不上。她左想右想,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自从他得病,我就被塞进医院伺候。为了彻底断了我的后路,妈妈狠心地撕碎了我的录取通知书。那可是我最心仪的杭州大学啊!因为我喜欢杭州,所以王浩也跟着报志愿到那里。我选择了财务管理专业,他选择了广告设计专业。我们曾憧憬着一起在大学里生活,学习,和恋爱;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是,妈妈撕碎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她极力阻止我去上大学。
她竟然想让我嫁给哥哥。虽然年少轻狂时,我曾赌气说可以嫁给哥哥,但我真的能嫁给他吗?不管他是美是丑,是穷是富,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我哥哥啊!从小到大,他为我出头,替我打架。村里的孩子曾侮辱他,让他钻他们的裤裆,爬猴子家的狗洞,但都是为了保护我。虽然我不是他的亲妹妹,但我却把这个家看成我童年的全部世界。现在我仍然爱着窝囊的爸爸,侏儒症的妈妈,腿瘸的哥哥。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男人,我也不能嫁给哥哥啊!
我哭,我闹,但妈妈说哥哥不出院,家里没有一个人去照顾;如果我忍心看哥哥死在医院,我大可以放心把他扔那里,任其自生自灭。我觉得妈妈做得出来。
眼看要开学了,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哥哥不能被扔在医院,我就能不去上学吗?为了考上心仪的大学,十几年间我含辛茹苦,十年寒窗苦读,换来一朝梅花飘香。可是,就这么放弃大学的梦?
我不甘心,更不愿意认命。可是,我怎么办?一边是残疾的哥哥要住院,一边是我想去上学,哪一种选择都让我纠结。我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
短短几天,我就憔悴下来。我一眼都不想看见哥哥。他在我眼中也是那么讨厌。我把对妈妈的憎恨都记到他身上。我用眼睛偷偷瞪他,在心里默默诅咒他。
我心里像住着一个恶魔,一个天使,他们在我内心打架。一个恶毒地诅咒:“杜海,你快去死吧。你死了我就能去上大学,过我想要的生活。而且,你父母后半生会永远生活在痛苦的阴影里。你如果死了,他们老无所依,孤苦伶仃,贫病交加,死无葬身之地。我好快意。大仇得报,永生幸福!”
另一个天使却温柔地说:“你如果没有爸爸妈妈从冬夜的纸箱里捡回来,一口粥一口饭地喂大,你早冻死,或者饿死,或者被野狼吃掉了。虽然他们生活得卑微如尘埃,但他们却在努力撑起你的世界。没有他们就没有你的现在,更没有美好的未来!你应该心存感激,好好顺从他们!”
所以,在心中的恶魔与天使的交战中,我的内心疲惫不堪。我心心念念要走出这个令人感到毁灭的家庭,不是为了做人上人,或者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我纯粹为了逃离,为了解除内心的桎梏。我感觉自己是被封印的天使或者恶魔。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很痛苦,很迷茫。
第二天就要报名了,我的内心焦灼不堪。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寝食不安。我渴望突破,渴望解放,但我却被封印在一间小小的病房里。像一头狮子,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铁笼子里,摔头摔脚,想疯狂,想崩溃,想爆炸。
我忽然想到给王浩打个电话。他仿佛是我最后的希望和寄托。想起王浩,我像是把黑暗的天幕撕开一道口子,我能看见黎明前的曙光。但电话一打通,我就彻底失望了。
因为王浩妈妈兴奋地告诉我:“王浩出去玩了。大概是和他的女朋友吧?听说那女孩也考进杭州大学,连专业都和我儿子报的一样。你不认识吗?应该认识啊?就是你们学校的校花李嫣然啊。”
我哪能不认识李嫣然呢?我们高中时,校长家的千金啊。长相漂亮,才华出众,气质高雅,那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她家书香继室,诗书传家,在我们当地算是高门第。上高中三年,她有意无意地接近王浩,但王浩对她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以为,王浩爱着我,对她敬而远之。可是,谁会这么傻?愿意与一个贫穷而身世复杂的女孩交往,而舍弃高门第的千金大小姐呢?
我如鲠在喉,泪水仿佛变成一粒粒沙子,都堵塞着咽喉,让我欲死不能。我心口像压上千钧巨石,心灰意冷。我的悲观情绪涌上心头,感觉自己还是那个被扔在寒冷冬夜纸箱里的弃儿。我被孤独和伤感包围。我想,我失去了王浩便失去了一切。还挣扎什么呢?
报道的前一天,王浩来医院找我了。那时,我正在给哥哥布饭。哥哥知道自己将成为一个瘸子后,他情绪低落,经常崩溃大哭,跟我闹情绪。由于感觉上大学的希望渺茫,我心情也不好,只要他闹得不太厉害,我也没精力管他。
那天我给他从餐厅打的小米粥,可是他说要喝豆腐脑。我买饭时就问了,工作人员说豆脑没了,所以我才买的小米粥。可是哥哥怄气,拒绝喝小米粥。我一夜失眠,心情也不好,不耐烦地说:“将就着喝吧,别没事找事。”
哥哥生气了,一把把盛小米粥的不锈钢碗扫到地板上。我一看也生气了,冲他大喊大叫:“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别以为我欠你的!”
他铁青着脸,沉声道:“你当然欠我的!不是因为去找你,我能瘸腿吗?”
我窝了一肚子火气,不满地犟嘴:“好好的路你都能摔断腿,还怪我啦?”
他气鼓鼓地说:“我不知道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为什么?难道伺候我,伺候够了?那你可以滚啊?可以不理我啊?”
我崩溃大哭,指着他的鼻尖骂道:“还不是因为要照顾你吗?要不我今天就报道啦!十多年我刻苦学习,吃不饱穿不暖,为了什么?可是,你妈妈却不让我去上学!她还抢走了我的一万块钱啊!”
他不可置信地皱眉,坚决抗议:“不可能。你如果考上大学,她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不让你上学?你说胡话,你打工二十来天,不可能有一万块钱!即使你有一万块钱,咱妈妈也不会抢!即使她抢,她也抢不过你啊?所以,你净是胡说八道!”
我气结,眼含热泪指着他讥讽道:“真是你妈妈的好儿子啊。净给你妈争理啊!”
他看我落泪,也跟着骨碌骨碌掉眼泪。他一边掉眼泪,还一边骂我:“你个没良心的。咱妈对你比对我都好,要不你早冻死啦!”说到这里,他仿佛意识到说错了话,坐在床上,脑袋抵到被单上。就在我们两个吵得像两只斗鸡似的时,王浩和李嫣然走进来。
王浩还是温和地微笑,把一袋精致的水果放在哥哥的床头柜上。他看看洒在地面上的小米粥粒,蹙眉道:“你们俩干嘛呢?一间病房四个病人,你们打架会影响别人休息!”
我这才感觉到羞愧。是,我生气,心里不好受,但没考虑一下别的病人的感受。他们都是骨折病人,疼痛难忍,可我却因为一点点悲哀,和哥哥在病房打架,想来多么惭愧。
但是,王浩让我意识到自己有多粗鄙,就感觉和他有多么遥远的距离。是啊,他有修养,家世好;我没教养,身世可怜。我们云泥之别,谈什么你爱我,我爱你呢?现在他身边陪着一个美女,对我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我们都闷声不响。我默默拿来一把拖把,把洒了小米粥的地面拖干净,然后把拖把洗干净,晾上。
王浩笑着说:“这才对嘛!”像夸奖小孩子似的,让我莫名生气。我知道,根源就在于他领女朋友来看我。
我气恼地低声嘟噜:“不用你狗拿耗子——干操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没想到李嫣然娇媚一笑,悠悠道:“王浩照顾你,专门过来叫你的。明天开学了,我爸爸派司机送我们两个过去。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啊?还能给你家省三百多块钱路费……”
“滚!”
没等她说完,我用手指着病房门口说:“谁让你进来的?这是病房,不是你这种阿狗阿猫的人可以随便进来的!”
她脸一红,拉着王浩说:“走!谁稀罕来这个又脏又乱的地方!下等人才住这样的病房……”
“啪!”一个杯子横飞过去,李嫣然还没反应过来,哥哥猛地摔过去。我差点失声惊叫:如果这个杯子砸在她脑门上,我家倾家荡产估计也赔不起啊?
只是剧情扭转太快,只见王浩“哎呦”一声,弯下腰,疼得呲牙咧嘴。原来他冲过来,挡住了那个飞翔的杯子。杯子重重打在他的左肩上,红黄色的茶水泼洒在半个胸脯上,温润如玉的他此时像一条落水狗,无比尴尬和狼狈。
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都惊呆了。半天后,一名家属不满地说:“你们一会摔碗,一会砸杯子,吵架,太吓人了。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还是换病房吧。别吓着俺家孩子!”
我和哥哥呼地红了脸。王浩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们会安静的!”
但我却不想再说话,固执地扭着头。李嫣然却爱怜地搂着他的肩膀,紧张地问:“没事吧?疼不疼?”
王浩疼得直哆嗦,但还是问:“明天你要不要跟着我们走啊?一起结伴呗?”
我闷声闷气道:“你们先走吧,我过两天再去报道。”
“……”他想问为什么,看看哥哥铁青的脸,但生生把话吞进肚子里。
李嫣然见我们都不搭理他们,悻悻地站起来说:“王浩,看样子我们不该来啊!还是我们明天一起坐车走吧。杜鹃也许会坐飞机飞去呢,她怎么会看上我家的小小宝马呢?”
如同一支利剑刺穿我的心脏,但我生生忍住,没出一声。
哥哥用手一指门外,口气强硬地说:“我妹妹还轮不到别人奚落。你们快滚吧,别脏了我的眼睛!”
他们尴尬地站起来,李嫣然拉着王浩飞一般走出门去。
王浩走了,我的心脏也被掏空了。我想,如果以后我还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