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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小汤山，空军航空博物馆里有座英烈墙，上面镌刻着1700多位牺牲的空勤人员名字。
称“空勤人员”而不说“飞行员”，是因为在空中不只有驾驶战机的飞行员，还有机械师、射击员、救生员等不同专业的战勤人员，他们统称为空勤人员。
穆亦明在英烈墙下驻足细看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曾是一个滚烫鲜活的生命，都有一段感天动地的故事。
突然，他在名单中发现两个熟悉的名字：于志远，蔺高航。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个星期六，那是让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一天。
1
那时亦明刚下部队，还是一名机务新干部。机务，顾名思义是为飞机服务，主要负责战鹰的日常维护保障，也被称为地勤。
那天是星期六，团里的工作安排是休息。却因工作组的到来，临时调整为飞行训练。没想到刚开飞就出事，发生一等飞行事故。
事后有人说，都是组织不严密，随意性大造成的。说好的休息临时改成飞行，没有给大家留够充足的准备时间。
在飞行事故等级中，一等是机毁人亡，这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二等是机毁人没事，这也是大家不愿看到的；三等仅是战机受到轻微损伤，可以很快修复。第三种情况发生的不多。飞机一旦出事，基本都是大事。
每次听到哪里摔了飞机，大家最关心的都是等级问题，“一”还是“二”？都希望是“二”，但有时总会事与愿违。
亦明记得那天飞的是白天，起得很早。五点钟天还没亮就听到起床哨声，在机务大队院子里此起彼伏，依次响起。三个机务中队的值班员几乎同时吹响哨子，每个人都吹两遍。
进场后，天色蒙蒙亮了一点。他正要掀开机翼上的蒙布，发现蒙布上面有很多水，也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昨晚下的雨。他与机械师老乔合力把蒙布叠成豆腐块，抬到战机对面的水泥地上。
这时，各专业开始进行预选准备内容，在开飞前对战机做最后的检查。他从右往左按照检查顺序，先把战机外部设备检查一遍，然后脱掉鞋子，坐进座舱开始通电检查。
战机就像汽车一样，经常使用的话，它的内部机件运转顺畅，就会很少有问题；如果长时间不飞停在那，则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
通电完毕，一切正常。亦明和机组人员坐在战机下面的阴凉处休息。没多久，一声长哨音响起。
“接收飞机。”刘副大队长大声吼道。
现场所有人员都站成一排。亦明和机组人员跨立在战机左侧，注视着飞行员队伍从远处的塔台下面走来。
今天是飞行的好天气，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一点风。远处红白相间的风筒垂手侍立，纹丝不动。
一颗绿色信号弹在塔台升起，蓝色的飞行旗子也悬挂起来，这标志着飞行训练正式开始。一架架战机滑出起飞线，在主跑道上依次起飞。
一切都像往日飞行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人车来往，忙而不乱。大家都按照自己的节奏围绕着飞行这个中心忙碌着。亦明和机组人员目送战鹰滑跑起飞，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半空中。他们坐上牵引车，拉着牵引杆奔向加油线，等待战鹰归来。
亦明在加油线休息室里坐下没多久，就接到分队长的电话，语气急促，让他赶紧跑步来起飞线，清点分队的专业工具箱。
他跑回起飞线，发现很多人都在清点工具箱。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能出事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发生飞行事故，都要倒查责任。作为机务官兵，首先要自查“是否存在维护作风问题”，而把“工具遗忘在飞机里”，是最低级也是最让人不可原谅的错误。
因此，一旦出事，大家都会下意识地清点工具箱，检查履历本和工作日记，检查是否有所遗漏，能补救的尽快补救，等到事故调查工作组驾到，想补救就为时已晚。
亦明看到大家神情紧张，没人说话，他也不敢多问。这时分队长也跑了过来。
“清点完了没有？！”
“刚开始。”亦明停下手中的工具答道。
“你这速度太慢，来来来，看我的。”分队长把工具箱里的工具全都倒出来，拿着清单表，念一个工具，就让亦明把相应的工具扔进工具箱中。
来回交叉清点两遍，确保无误后，亦明小声问分队长：“出事了？”
“嗯，教练机。”分队长平静地说。
“几等？”亦明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教练机统一由一中队负责维护，他所在的二中队只负责维护战斗机。
“可能是一等。”分队长一脸苦色。
听完后亦明的心又揪了起来。
亦明和机组人员给战鹰加完油，推到指定地标，盖好蒙布，上好铅封，坐着牵引车返回机务大队。他发现刚才还热火朝天、一片繁忙的外场，此时全都安静沉寂下来。车进到大队院子，同样是一片寂静。
2
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一场暴雨骤然而至。
亦明在宿舍看着暴雨打在后窗上，发出一阵敲击声。院子的晾晒场上还搭着几床洗得发白的军被，已经被雨水浇得透心凉。大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过天晴，太阳出来，天气更加闷热。此时机务大队院子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枯枝落叶，草地里散落了很多青绿色的扁桃。
突然，一声哨音打破长时间的沉闷。
“二中队、三中队楼下集合！”刘副大队长嘶哑地吼道。
亦明和二中队官兵坐上一辆大卡车驶离机务大队。
两台卡车大约行驶半个多小时，驶进一条泥泞的土路，这是当地人拉甘蔗的小路。车子在土路上不断颠簸，亦明看到路两旁种着很多剑麻，一丛一丛，密密麻麻，像剑柄埋在土里的上万把利剑，剑尖都冲着外面，绿光森森。
最后车在一片甘蔗地边停住。亦明跟着人流朝前走去。沿着湿滑的田埂小路，拐了两个弯，来到一大片伏倒的甘蔗地前，地中间有块很大的东西。他仔细辨认，原来是战机的垂直尾翼，下半部分已经没入浑浊的泥水中，还有泥水不断从四处汇集到此。
垂尾上趴着两个人，正拿着解刀、锤子等工具在上面敲打。没多久，一个红色小盒子被拿了出来。大家让出一条道，飞参室王主任双手紧握着这个小盒子匆匆离开现场。
这个红色的小盒子就是战机上的黑匣子，里面记录有失事前战机的所有空中数据。王主任要带着它乘专机去北京的实验室，进行飞行数据的提取解读。
此地就是战机坠毁的事故现场，两位英雄长眠的地方。事发第一时间，警卫连、卫生队的官兵就火速赶到这里，对事故现场进行封锁清理。现在亦明他们来到这里主要是对战机残骸进行清理。
粉身碎骨浑不怕，浩气长存天地间。方圆四五里都能看到战鹰的碎片，飞机蒙皮、座舱仪表、起落架、空速管、机身管线，都是七零八碎，散落一地。
在一片烧焦的甘蔗地里，有一个烧焦的座椅，冒着青烟。旁边的救生伞还处于未打开状态。
雨后的天气格外闷热，亦明时不时能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一些碎小的遗骸与飞机碎片粘着泥土黏连在一起，他用手很难清理干净。
在路边的杂草上他发现一块蓝色的上衣袖子，上面一片血肉模糊。他不忍多看，捡起一根树枝挑着放进地里，用泥土掩埋起来。
他在甘蔗林里来回穿梭搜寻，鞋子、裤腿全是泥巴，胳膊、脸上被硬厚的叶片划伤几道口子。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清理工作从中午持续到傍晚，此时暂告结束，明天众人还要过来继续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