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元：中国格言漫话之 满招损，谦受益

孔子观器论道

这句格言出自《尚书·大禹谟》，原文记述古帝虞舜命令大禹征伐有苗，有苗不服。有一个叫益的人劝大禹要以德服人。大禹认为有理，于是撤军。益说： “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只有仁德可以感动上苍，其影响深远长久，没有传播不到的地方。

《周易》中说，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天道、地道、人道，都是厌恶满、盈的。

骄傲自满招致亏损，谦虚谨慎受益良多。宋欧阳修《新五代史·伶官传序》在此基础上发挥道： “《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艰苦奋斗可以使国家兴旺发达，骄奢淫逸必然带来祸患。人一旦对自己的功业成绩骄傲自满、得意忘形，那么他注定要吃亏，这是一个千古不变的法则。

现在多以“满招损，谦受益”勉人谦虚处世。

儒家讲究中庸之道，自然主张中正平和。《孔子家语》就有这样的记载：

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 ” 守庙者曰：“此盖为宥坐之器。 ” 孔子曰： “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 ” 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 ” 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然而叹曰： “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 ”

孔子到鲁桓公的庙中去参观，见到一种倾斜易覆的器具。孔子问看守庙宇的人：“这是什么器具？”守庙的人回答说：“这是供受宽待赦免的人用以警示自己的器具。”孔子说： “我听说宽待赦免的人座位旁的器具，空着时会倾斜，装了一半水就会正，装满水了就会翻倒。”孔子回头对学生说：“往里面灌水试试看吧。”学生提来了水开始往里灌，倒了一半水时欹器就端正了，装满了水后欹器就翻倒了，倒空了水它又倾斜了。孔子不禁感慨地说：“唉，岂有满了而不倾覆的道理？”

《战国策·秦策》记述了秦昭王自夸的故事。秦昭王问左右近臣：“诸位看如今韩、魏两国与昔年相比如何？”左右侍臣答道：“今非昔比。”昭王又问：“如今的韩臣如耳、魏臣魏齐，他们的才干与当年田文、芒卯相比呢？”左右说：“差得多了。”

于是昭王言道：“想当初，田文与芒卯率领强大的韩魏联军前来攻打秦国，寡人仍安然不动，视若无物，如今换了无能的如耳、魏齐为统帅，率领疲弱之兵，又能奈我何！”言语之中不免露出自负之情。左右都附和说：“大王说得对极了！”

这时大臣中期推开面前的琴说：

“君王对天下大势的分析简直太荒谬了！古时六卿(韩氏、赵氏、魏氏、范氏、中行氏、智氏)分晋时代，以智氏最强大，智氏灭亡了范氏和中行氏，并且率领韩、魏联军，把赵襄子围困在晋阳，决开晋水来淹晋阳，仅仅差六尺就快把全城淹没。当智伯坐战车出去巡视水势时，由韩康子给他拉马，由魏桓子陪他坐车。智伯说：‘当初我不知道水可以用来消灭别的国家，现在我才知道。汾水可以用来淹魏都安邑，而绛水可以用来淹韩都平阳。’听到这里，魏桓子就拉韩康子的胳膊，韩康子则踩魏桓子，踢踢他的脚跟。他们就在车上手脚碰撞之间约定了颠覆智伯的策略。后来智伯身死国亡，被天下人所耻笑。”

“现在秦国的强盛还没有超过智伯，韩、魏虽然衰弱，仍然胜过赵襄子被围困在晋阳之时。所以现在就是韩、魏碰手撞足的时候，但愿君王不要大意。”

当秦昭王神色出现自负时，大臣中期用智伯的事典告诫秦昭王一定不要矜夸自满，否则就有不期的祸患。

常言道，“跳得越高，跌得越惨。”又说“高处不胜寒”。因为位于高处的人极易自满大意，极易轻视对手，轻视危机，而且也容易招致他人的怨尤妒羡，如果不时刻保持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戒惧、谨慎心态，就随时有从高处跌落的危险。

如此说来，谦虚多半是一种策略或权宜之计。叔本华在《论嫉妒的沉默》一文中就说：“谦虚只有在抵制忌妒时才是美德。”因为，“即使在最底层的工作中，荣誉也从一开始就为妒忌所阻，自始至终，妒忌虎视眈眈，绝不放过它。”“妒忌乃是一种隐秘的、日常生活中见怪不怪的且极具流传性的心态，才使得各个领域的英才俊杰横遭抵制，而平庸之辈则拉帮结派，此种情形比比皆是，愈演愈烈。”1

尼采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虫子被踩后蜷缩起来，这是明智的，它借此减少了重新被踩的机率。用道德的语言说就叫：谦恭。”2

这篇十年前的文字，我自己看过多遍，觉得写的太好了——极尽引经据典、掉书袋之能事，读起来还很流畅，可谓装逼装出了一定境界。可是今天再看，还是觉得好。

各位看到这里，是不是感到有点不舒服？想吐？瞧，这就是不谦虚带来的恶果！

德国哲学家  叔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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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德〕叔本华著：《悲喜人生》，范进等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34、135页。

2 〔德〕尼采著：《疯狂的意义》，周国平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