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乱华(六十四)慕容泓、慕容沖、姚苌起兵关中 苻坚之亡

太元九年 384年

三月,秦北地長史慕容泓聞燕王垂攻鄴,亡奔關東,收集鮮卑,眾至數千。還屯華陰,敗秦將軍強永,其眾遂盛。自稱都督陝西諸軍事、大將軍、雍州牧、濟北王,推垂為丞相、都督陝東諸軍事、領大司馬、冀州牧、吳王。

秦王堅謂權翼曰:「不用卿言,使鮮卑至此。關東之地,吾不復與之爭,將若泓何?」乃以廣平公熙為雍州刺史,鎮蒲阪。征雍州牧巨鹿公睿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衛大將軍、錄尚書事,配兵五萬;以左將軍竇沖為長史,龍驤將軍姚萇為司馬,以討泓。

平陽太守慕容沖亦起兵於平陽,有眾二萬,進攻蒲阪;堅使竇沖討之。

慕容泓聞秦兵且至,懼,帥眾將奔關東。秦巨鹿愍公睿粗猛輕敵,欲馳兵邀之。姚萇諫曰:「鮮卑皆有思歸之志,故起而為亂,宜驅令出關,不可遏也。夫執鼷鼠之尾,猶能反噬於人。彼自知困窮,致死於我;萬一失利,悔將何及!但可鳴鼓隨之,彼將奔敗不暇矣。」睿弗從,戰於華澤,睿兵敗,為泓所殺。萇遣龍驤長史趙都、參軍姜協詣秦王堅謝罪;堅怒,殺之。萇懼,奔渭北馬牧。於是天水尹緯、尹詳、南龐演等糾扇羌豪,帥其戶口歸萇者五萬餘家,推萇為盟主。萇自稱大將軍、大單于、萬年秦王,大赦,改元白雀,以尹詳、龐演為左、右長史,南安姚晃及尹緯為左、右司馬,天水狄伯支等為從事中郎,羌訓等為掾屬,王據等為參軍,王欽盧、姚方成等為將帥。

秦竇衝擊慕容沖於河東,大破之;沖帥鮮卑騎八千奔慕容泓。泓眾至十餘萬,遣使謂秦王堅曰:「吳王已定關東,可速資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泓當帥關中燕人翼衛乘輿,還返鄴都,與秦以虎牢為界,永為鄰好。」堅大怒,召慕容暐責之曰:「今泓書如此,卿欲去者,朕當相資。卿之宗族,可謂人面獸心,不可以國士期也!」□叩頭流血,涕泣陳謝。堅久之曰:「此自三豎所為,非卿之過。」復其位,待之如初。命暐以書招諭泓、沖及垂。暐密遣使謂泓曰:「吾籠中之人,必無還理;且燕室之罪人也,不足復顧。汝勉建大業,以吳王為相國,中山王為太宰、領大司馬,汝可為大將軍、領司徒,承製封拜,聽吾死問,汝便即尊位。」泓於是進向長安,改元燕興。

後秦王萇進屯北地,秦華陰、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之者十餘萬。

六月,秦王堅自帥步騎二萬以擊後秦,軍於趙氏塢,使護軍將軍楊璧等分道攻之;後秦兵屢敗,斬後秦王萇之弟鎮軍將軍尹買。後秦軍中無井,秦人塞安公谷、堰同官水以固之。後秦人恟懼,有渴死者。會天大雨,後秦營中水三尺,繞營百步之外,寸餘而已,後秦軍復振。秦王堅歎曰:「天亦佑賊乎!」

慕容泓謀臣高蓋等以泓德望不如慕容沖,且持法苛峻,乃殺泓,立沖為皇太弟,承製行事,置百官;以蓋為尚書令。後秦王萇遣其子嵩為質於沖以請和。

後秦王萇帥眾七萬擊秦,秦王堅遣楊璧等拒之,為萇所敗;獲楊璧及右將軍徐成、鎮軍將軍毛盛等將吏數十人,萇皆禮而遣之。

七月,秦平原公暉帥洛陽、陝城之眾七萬歸於長安。

益州刺史王廣遣將軍王虯帥蜀漢之眾三萬北救長安。

秦王堅聞慕容沖去長安浸近,乃引兵歸,遣撫軍大將軍高陽公方戍驪山,拜平原公暉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錄尚書事,配兵五萬以拒沖。沖與暉戰於鄭西,大破之。堅又遣前將軍姜宇與少子河間公琳帥眾三萬拒沖於灞上;琳、宇皆敗死,沖遂據阿房城。

九月,慕容沖進逼長安,秦王堅登城觀之,歎曰:「此虜何從出哉!」大呼責沖曰:「奴何苦來送死!」沖曰:「奴厭奴苦,欲取汝為代耳!」沖少有寵於堅,堅遣使以錦袍稱詔遺之。沖遺詹事稱皇太弟令答之曰:「孤今心在天下,豈顧一袍小惠!苟能知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當寬貸苻氏,以酬曩好。」堅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陽平公之言,使白虜敢至於此!」

十月,後秦王萇聞慕容沖攻長安,會群僚議進止,皆曰:「大王宜先取長安,建立根本,然後經營四方。」萇曰:「不然。燕人因其眾有思歸之心以起兵,若得其志,必不久留關中。吾當移屯嶺北,廣收資實,以待秦亡燕去,然後拱手取之耳。」乃留其長子興守北地,使寧北將軍姚穆守同官川,自將其眾攻新平。

初,新平人殺其郡將,秦王堅缺其城角以恥之,新平民望深以為病,欲立忠義以雪之。及後秦王萇至新平,新平太守南安苟輔欲降之,郡人遼西太守馮傑、蓮勺令馮羽、尚書郎趙義、汶山太守馮苗諫曰:「昔田單以一城存齊。今秦之州鎮,猶連城過百,奈何遽為叛臣乎!」輔喜曰:「此吾志也,但恐久而無救,郡人橫被無辜。諸君能爾,吾豈顧生哉!」於是憑城固守。後秦為土山地道,輔亦於內為之,或戰地下,或戰山上,後秦眾死者萬餘人。輔詐降以誘萇,萇將入城,覺之而返;輔仗兵邀擊,幾獲之,又殺萬餘人。

隴西處士王嘉,隱居倒虎山,有異術,能知未然,秦人神之。秦王堅、後秦王萇及慕容沖皆遣使迎之。十一月,嘉入長安,眾聞之,以為堅有福,故聖人助之,三輔堡壁及四山氐、羌歸堅者四萬餘人。堅置嘉及沙門道安於外殿,動靜咨之。

鮮卑在長安城中者猶千餘人,慕容紹之兄肅,與慕容暐陰謀結鮮卑為亂。十二月,暐白堅,以其子新昏,請堅幸其家,置酒,欲伏兵殺之。堅許之,會天大雨,不果往。事覺,堅召暐及肅,肅曰:「事必洩矣,入則俱死。今城內已嚴,不如殺使者馳出,既得出門,大眾便集。暐不從,遂俱入。堅曰:「吾相待何如,而起此意」?暐飾辭以對。肅曰:「家國事重,何論意氣!」堅先殺肅,乃殺暐及其宗族,城內鮮卑無少長、男女,皆殺之。燕王垂幼子柔,養於宦者宋牙家為牙子,故得不坐,與太子寶之子盛乘間得出,奔慕容沖。

秦梁州刺史潘猛棄漢中,奔長安。

太元十年

春,正月,秦王堅朝饗群臣,時長安饑,人相食,諸將歸,吐肉以飼妻子。

慕容沖即皇帝位於阿房,改元更始。沖有自得之志,賞罰任情。慕容盛年十三,謂慕容柔曰:「夫十人之長,亦須才過九人,然後得安。今中山王才逮人,功未有成,而驕汰已甚,殆難濟乎!」

後秦王萇留諸將攻新平,自引兵擊安定,擒秦安西將軍勃海公珍,嶺北諸城悉降之。

甲寅,秦王堅與西燕主沖戰於仇班渠,大破之。乙卯,戰於雀桑,又破之。甲子,戰於白渠,秦兵大敗。西燕兵圍秦王堅,殿中將軍鄧邁等力戰卻之,堅乃得免。壬申,沖遣尚書令高蓋夜襲長安,入其南城,左將軍竇沖、前禁將軍李辯等擊破之,斬首八百級,分其屍而食之。乙亥,高蓋引兵攻渭北諸壘,太子宏與戰於成貳壁,大破之,斬首三萬。

二月,癸未,秦王堅與西燕主沖戰於城西,大破之,追奔至阿城。諸將請乘勝入城,堅恐為沖所掩,引兵還。

秦平原悼公暉數為西燕主沖所敗,秦王堅讓之曰:「汝,吾之才子也,擁大眾與白虜小兒戰,而屢敗,何用生為!」三月,暉憤恚自殺。

前禁將軍李辯、都水使者隴西彭和正恐長安不守,召集西州人屯於韭園;堅召之,不至。

西燕主沖攻秦高陽愍公方於驪山,殺之,執秦尚書韋鐘,以其子謙為馮翊太守,使招集三輔之民。馮詡壘主邵安民等責謙曰:「君雍州望族,今乃從賊,與之為不忠不義,何面目以行於世乎?」謙以告鐘,鐘自殺,謙來奔。

秦左將軍苟池、右將軍俱石子與西燕主沖戰於驪山,兵敗。西燕將軍慕容永斬苟池,俱石子奔鄴。永,廆弟運之孫;石子,難之弟也。秦王堅遣領軍將軍楊定擊沖,大破之,虜鮮卑萬餘人而還,悉坑之。定,佛奴之孫,堅之婿也。

四月,新平糧竭矢盡,外救不至。後秦王萇使人謂苟輔曰:「吾方以義取天下,豈仇忠臣邪!卿但帥城中之人還長安,吾正欲得此城耳。」輔以為然,帥民五千口出城。萇圍而坑之,男女無遺,獨馮傑子終得脫,奔長安。秦王堅追贈輔等官爵,皆謚曰節愍侯;以終為新平太守。

五月,西燕主沖攻長安,秦王堅身自督戰,飛矢滿體,流血淋漓。沖縱兵暴掠,關中士民流散,道路斷絕,千里無煙。有堡壁三十餘,推平遠將軍趙敖為主,相與結盟,冒難遣兵糧助堅,多為西燕兵所殺。堅謂之曰:「聞來者率不善達,此誠忠臣之義。然今寇難殷繁,非一人之力所能濟也。徒相隨入虎口,何益?汝曹宜為國自愛,畜糧厲兵,以俟天時,庶幾善不終否,有時而泰也!」

三輔之民為沖所略者,遣人密告堅,請遣兵攻沖,欲縱火為內應。堅曰:「甚哀諸卿忠誠!然吾猛士如虎豹,利兵如霜雪,困於烏合之虜,豈非天乎?恐徒使諸卿坐自夷滅,吾不忍也!」其人固請不已,乃遣七百騎赴之。沖營縱火者,反為風火所燒,其得免者什一二;堅祭而哭之。

衛將軍楊定與沖戰於城西,為沖所擒。定,秦之驍將也。堅大懼,以讖書云「帝出五將久長得」,乃留太子宏守長安,謂之曰:「天其或者欲導予出外。汝善守城,勿與賊爭利,吾當出隴收兵運糧以給汝。」遂帥騎數百與張夫人及中山公詵、二女寶、錦出奔五將山,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長安。堅過襲韭園,李辯奔燕,彭和正慚,自殺。

六月,秦太子宏不能守長安,將數千騎與母、妻、宗室西奔下辨;百官逃散,司隸校尉權翼等數百人奔後秦。西燕主衝入據長安,縱兵大掠,死者不可勝計。

秋,七月,後秦王萇自故縣如新平。

秦王堅至五將山,後秦王萇遣驍騎將軍吳忠帥騎圍之。秦兵皆散走,獨侍御十數人在側,堅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召宰人進食。俄而忠至,執之,送詣新平,幽於別室。太子宏至下辨,南秦州刺史楊璧拒之。璧妻,堅之女順陽公主也,棄其夫從宏。宏奔武都,投氐豪強熙,假道來奔,詔處之江州。

八月,後秦王萇使求傳國璽於秦王堅曰:「萇次應歷數,可以為惠。」堅瞋目叱之曰:「小羌敢逼天子,五胡次序,無汝羌名。璽已送晉,不可得也!」萇復遣右司馬尹緯說堅,求為禪代;堅曰:「禪代,聖賢之事。姚萇叛賊,何得為之!」堅與緯語,問緯:「在朕朝何官?」緯曰:「尚書令史」。堅歎曰:「卿,王景略為儔,宰相才也,而朕不知卿,宜其亡也!」堅自以平生遇萇有恩,尤忿之,數罵萇求死,謂張夫人曰:「豈可令羌奴辱吾兒。」乃先殺寶、錦。辛丑,萇遣人縊堅於新平佛寺,張夫人、中山公詵皆自殺,後秦將士皆為之哀慟。萇欲隱其名,謚堅曰壯烈天王。

臣光曰:論者皆以為秦王堅之亡,由不殺慕容垂、姚萇故也,臣獨以為不然。許劭謂魏武帝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使堅治國無失其道,則垂、萇皆秦之能臣也,烏能為亂哉!堅之所以亡,由驟勝而驕故也。魏文侯問李克吳之所以亡,對曰:「數戰數勝。」文侯曰:「數戰數勝,國之福也,何故亡?」對曰:「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御疲民,未有不亡者也。」秦王堅似之矣。

——《通鉴 晋纪二十七&二十八 烈宗武帝上之下&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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