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凭空而来的“灯”
酒吧老板又在窗台不知望着什么,恰巧看见将自家店面团团围住的人群,他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立马下楼挤向人群里面,当他确认店面无事正欲离开之际,余光里无意间扫到一个无助的身影。那个身影背向着他躲在角落不停抽搐,周围的人群却只顾围观无一人伸出援手,老板气不过决定管管闲事,也许此举会被人家好心当做驴肝肺,但至少阻止了这群人遮挡店铺出兑二字的影响,也算得上是利人利己了,可正当他绕到抽搐者身前打算哈下腰准备询问一番时却发现眼前的人竟是雷鸣。
雷鸣脸色煞白,冷汗直流的样子令酒吧老板大吃一惊,他连忙蹲下查看并呼唤起雷鸣。几次声调越来越高的呼喊后,雷鸣没作任何反应,酒吧老板见状赶紧用双手扶住雷鸣双肩摇晃起来。“喂!”,“雷老弟!”,“雷鸣!”,老板一边晃着一边呼喊雷鸣的名字,在他的努力下,雷鸣终于逐渐从痛苦的幻觉中回过神来,认出身边正用力摇晃自己的酒吧老板,一脸茫然地回应着:“老…老板大哥?”
酒吧老板见雷鸣恢复神智,随之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他对雷鸣关切地问道:“雷老弟,还好吗?用不用我送你去医院?”
没等雷鸣开口,人群中有几张嘴巴按耐不住,落井下石道:“赶紧送他上医院吧,瞧这样离精神病不远了。”
酒吧老板越看这几个人越来气,冲着声音嚷嚷回去:“谁放的屁?我倒是要报警看看谁在污染环境。”
诙谐的言辞令在场人哄堂大笑,那几人被损后妄想找回些颜面,于是叫嚣道:“随便报,反正我们也没犯法。”
酒吧老板指指自己店面门上的监控头说:“说不定我兄弟就是因为你们才犯病,等警察来了调取录像看看就知道了,在场的各位最好都别走。”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假装拨打电话,众人见状生怕惹上麻烦,瞬间散得比林中的鸟儿还要快。
人群散去后,雷鸣被酒吧老板搀扶进店里,二人靠窗而坐,不发一言。雷鸣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只是目光葱郁地朝窗外看,老板顾及雷鸣的面子不想一问究竟,虽没说话却也表示着关心,他从吧台里翻出两瓶落满灰尘的啤酒,擦拭干净后分别放在二人面前,淡淡地说道:“没有别的了,先喝这个吧,我看了,没过期。”
雷鸣握着酒瓶缄默依旧,他是想过再来酒吧喝上一瓶啤酒,可什么都不是想象中的样子,这种酒喝下去不醉才怪。在他的想象中,酒吧应该还在夜夜笙歌,老板和熟客们推杯换盏,聊得不亦乐乎,他拿上零花钱领着老婆孩子来这消遣,最好能邀上小威三口一同前来。几个人等上一会,老板端来孩子们的零食饮料和几样下酒菜,老婆们喝着度数极低的鸡尾酒,而自己和小威拿着没喝完的啤酒被老板起哄到台上献歌一曲,一堆人有说有笑,度过一个欢乐的夜晚。
在这样美好的愿景中,任谁都愿意多喝几杯,可眼下除了酒之外处处与雷鸣的期望截然相反。他把酒推回老板面前,摇了摇头说:“哥,我不喝了,今天的酒实在喝不下去。”
老板假装观察酒瓶上的洋文,若无其事道:“没事,开心时候喝的才能叫酒,不开心的时候,酒比尿还难喝。”
两个人又静静坐了一会,雷鸣看得出老板有意陪伴自己,却碍于面子无法多说,只得默默守在一旁,想到这,他觉得自己应该向老板表达谢意,于是真诚地说道:“哥,我想说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我现在不一定在哪,也许真躺在精神病院的床上也说不定。”说话间,雷鸣拿起老板原封未动的酒瓶妄图一饮而尽,却被一把拦下,他见老板朝自己摆了摆头,开口对自己说:“兄弟,这么说见外了,我多一句嘴,你别往心里去,能看得出来你被伤得不轻,可你得分清伤你的到底是人还是生活。”
老板这颇有深度的话令雷鸣费解,他本不想讨论有关悲伤的一切,可还是好奇心作祟忍不住问道:“哥,这话怎么说?”
老板将瓶中的酒仰起脑袋一口气喝下,发出痛快的咋舌声,然后擦着嘴解释起来:“如果伤害你的是人,远离他就好了,别让痛苦毁了你整个生活;如果伤害你的是生活,你得学会忍耐和珍惜,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人人都得忍,珍惜陪你生活的人,即便他有点抱怨。”说着,老板掏出烟,给雷鸣和自己分别点上一根,雷鸣接过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烟雾,问道:“如果人和生活同时伤害了我那该怎么办?”
老板听到雷鸣的话脸上一愣,随后又赶紧扭过头去以免被发现,他明白,雷鸣该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于是劝解道:“那你更得守住自己,别做他们的帮凶。”
雷鸣将香烟熄灭不准备再抽了,他抬起身走到酒吧门前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我可能实在守不住自己了,对不起,大哥,今天谢谢你了。”话刚出口,便抬脚走出门,老板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向雷鸣手里塞去一张名片:“别太自责,兄弟,谁都有守不住自己的时候,我也一样,这是我的电话,有事随时联系我,二十四小时待机。”二人相拥告别后,雷鸣看了一眼名片,第一次得知老板的名字———康悠。
康老板的开导对雷鸣没起到任何作用,他心里拧着一股子死结,与其说是解不开莫不如说是他自己不想解开,他对着逐渐昏暗的天空质问道:“解开之后呢,一切就好了吗?”天空依然静谧,不作回答。是啊,放下的前提是有东西可放,此刻的雷鸣还有什么呢。一直以来,摇摇欲坠的世界在今天终于土崩瓦解成一片废墟,他也想从中寻找些有价值的东西,可这副疲惫不堪的躯壳实在是没有力气。
他就这么晃荡着,潜意识使他保证在熟悉的路线上不偏航。来到公园里,茂密的绿化带隔绝了大部分噪音,让雷鸣的心多少清净一些,他累的很快,想先找个地方暂时歇歇脚,附近就有个绝佳之处,即是上次流浪汉睡觉的长凳,凭借记忆,雷鸣找到了那条长凳,然而那个流浪汉照旧躺在上面。他环顾四周,再无其他可以休息的地方,他实在站不住了却不敢扰人清梦,只好挑一块干净的路面席地而坐。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正点着火,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连烟带火掉在地上。
回过头,雷鸣发现拍自己的是那个前一秒还在酣然大睡的流浪汉,此刻正兴奋地朝着自己好一顿比划。他以为流浪汉认出自己,欲再像那晚一样讨烟来抽,便拾起烟盒和火机递了过去,流浪满怀欢喜地接过东西,熟练的操作起来,然而这些东西并未停止流浪汉的动作,他仍不停地用手指比划着雷鸣,一会在头上画圈一会作势摊开手掌,一套诡异的动作下来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雷鸣拨拨头发,见没有异物掉落,又前后打量过几次,还是没发现任何异常,正当他抬起头表示不解时,隐约看到流浪汉的头顶上有一只蓝色的灯在反复闪烁。他以为自己花了眼,揉过眼框再次看过去,虽然有些模糊,甚至不时消失再出现,但他这一次确信自己看见了那支灯。雷鸣朝流浪汉的头上指去,流浪汉见他理解了自己意思,不断点头示意,接着又指了指雷鸣的脑袋。雷鸣似乎瞬间明白了流浪汉先前的举措,于是问道:“你是说,我头上也有那种灯?”流浪汉听后拼命点头,又冲他比起大拇指,看起来雷鸣应该是猜对了。
“我头上也有?”雷鸣无法相信,于是再次确认道。流浪汉仍那般点头,将大拇指又伸了出来。雷鸣还是想不通自己头上怎会出现那种东西,他想要找面镜子亲眼确认,可仓促之间,哪有那种东西呢,忽然他灵光一闪,撇下流浪汉独自向湖边跑去。
一路上,他又看见了那些写字或手语表达的人,他们正相互交流着,见雷鸣匆匆大步掠过,纷纷停下动作向他看去。雷鸣呼哧呼哧的跑着,在一束束怪异的目光中放慢脚步,本来没注意周遭的他在四下张望后大惊失色,这儿的人个个头上有那种灯,虽然清晰度不一,但这次他瞧得一清二楚,而这些人显然把雷鸣当作了自己的同类,不时便有人向他挥手致意。
雷鸣害怕极了,不敢再呆在原地,顾不上疲惫拔腿就跑,他不想把自己划入到那些怪人的行列当中,虽然强烈的好奇心使自己想要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惧怕自己也会变成怪人,只能大步向前没有片刻停滞,终于在体力耗尽之前,找到了一个阒无一人的安全之地。他瘫倒在地,胃里感到一阵翻涌从而呕吐起来,酸苦霎时布满口腔之中,那股滋味叫人终生难忘。待胆汁吐得所剩无几,雷鸣带着残存的不适艰难爬起身子,酿酿跄跄走到湖边,只想尽快确认头上的灯存在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