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之：《红楼梦》里的那些婆子们（二）

从贾府显出衰败迹象的七十二回开始，婆子们的势力渐长。先是王煕凤的陪房来旺媳妇仗恃将彩霞讨要了做儿媳，接下来便是绣春囊一事爆发，抄检大观园开始。这简直可以说是婆子们的势力达到顶峰的一刻：王夫人指示周瑞家的、来旺家的等六家陪房组成了一个抄检小组，对大观园连夜进行了一次大检查。

抄检大观园被视为《红楼梦》中最惊心动魄的标志性大事件，各种复杂的矛盾、冲突达到了顶点，不光是房族之争，婆子们与丫头们也展开了新一轮较量。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婆子们有了主人的授权，可以在丫头们面前耀武扬威地将老帐新帐一起清算了。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便是里面的典型，一个小丑般的人物。这个婆子也是因“平日进园去，那些丫头不大趋奉他，心里不自在。”这次得了王夫人的令，派了这个差事，正好合了她的意，咸鱼终于等到了翻身的机会。

抄检大观园的结果是晴雯、司棋、入画等丫头被逐出大观园，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婆子们胜利了。其实倒也不然，抄检大观园过程中出现的几个小插曲颇耐人寻味：在怡红院，王善保家的被晴雯指着鼻子一顿痛骂，到了探春处又挨了探春一巴掌，还被探春的丫头侍书好个呵斥，查到最后居然查出自己外孙女司棋行为不检，当着众人颜面扫地，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其实，抄检大观园没有赢家和输家，两败俱伤吧，正如探春一针见血地说：“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自杀自灭，道出了贾府走向衰败的根本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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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读红楼，注意力全被宝黛钗以及花红柳绿的丫头们吸引了，不喜欢也不太关注婆子们。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关注她们了？唉，大概是觉得自己不幸也走到“鱼眼睛”的阶段了吧。

想起来上中学时，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在一起闲聊，不知是因为什么，大概是在抱怨某个女老师，或者是抱怨自己的母亲？一位女同学恨恨地发誓：“三十岁太可怕了，我一定不要活到三十岁，到了三十岁我就自杀！”立即有几个女孩子感同身受地附和起来。现在回想这件事，像是个笑话。如今我的这些女同学们大多已为人妇，为人母，三十岁，那个当年被她们所痛恨的年龄，那个当年她们认为老得不行的年龄，早已风轻云淡地渡过。

遭人嫌的“鱼眼睛”曾经也是被人宠爱的无价宝珠；每个婆子，也都有过青春花季，只是岁月无情，一路走来，宝珠上蒙尘太多，失去了光泽，变成了“鱼眼睛”；青春的容颜褪去，再也无法追回。最可悲的是，你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曾经讨厌的那一类人，令人欲哭无泪。命运，就是如此诡异。

只是，“鱼眼睛”们偶尔也会怀念身为“宝珠”的美好时光吧，这个时候就会上演一出温情戏了，比如说我非常喜欢的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众丫头们给宝玉过生日，要关起门来开派对，这时，林之孝家的带着一众婆子们照例来查夜。到了怡红院，林之孝家的吃了一通茶，又对宝玉的作息、饮食、礼数等进行了一番说教，虽说唠叨，却并不令人讨厌，倒像是好心的提醒。我相信林之孝家的一众人并非对宝玉和丫头们接下来的“开趴”计划一无所知，没准是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地装聋做哑呢！设想一下，如果派对被精明又不知趣的婆子们搅黄了的话，哪里能看到之后群芳夜宴以及夜宴后公子丫头同榻而眠那么纯美的画面呢？

所以，若不想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人，要紧的是能做到“心知肚明”，却“装聋做哑”，二百多年前的《红楼梦》早就告诉了我们这个简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