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主席的一二五，银行股的大跳水

近日，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提出民营企业新增贷款“一二五”目标：在新增的公司类贷款中，大型银行对民营企业的贷款不低于1/3，中小型银行不低于2/3，争取三年以后，银行业对民营企业的贷款占新增公司类贷款的比例不低于50%。

资本市场对此积极响应，表示此举极大提振了各方对民营企业的信心，对于民营企业占比较高的A股市场来说是很大的利好，于是各机构与股民纷纷含泪抛掉手中的银行股，11月9日银行板块遭遇重创。

那么，郭主席的“一二五”小计划，对银行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时间向前推20年。

90年代末，国有商业银行的不良率一度高达30%-40%，彼时如若按照贷款五级分类的标准，各大银行皆已技术性破产。造成这一窘境的原因，交织在政府、国企与银行三方数十年来的爱恨情仇之中。

国有银行刚成立的时候，承担了相当一部分政府职能。比如建设银行在成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主要经办国家基本建设投资的拨款，管理和监督使用国家预算内基本建设资金和部门、单位的自筹基本建设资金；而农业银行则负责办理财政支农拨款。直到90年代初期，各大国有银行才将这些职能划拨给财政部和政策性银行，真正开始向商业银行转变。

所以，1983年中国虽已确立人民银行的央行地位，并对四大专业银行进行了企业化改造，但银行的经营一直都深受政府的制约。当时"拨改贷"的实施使得普遍缺乏资金的国有企业一直都是负重前行，而政府与银行的特殊关系，也使得银行不得不持续对这些企业进行贷款，而据老一辈的信贷人讲，有些“贷款”虽然称之为贷款，其实也和拨款无异。而随着90年代经济过热后的退潮、大量企业的兼并改制，留给了国有银行一地鸡毛，最后还是财政部买单成立资产管理公司剥离了这些不良资产。

时间回到10年前。

与太平洋彼岸的凌冽寒冬不同，“四万亿”如春风拂过大江南北，全国各地掀起了建设高潮，各路资金如开闸的山洪奔流而下，那时的郭主席还是一家银行的掌门人，很多银行也相应中央的号召大力支持基础建设，钢铁、建材价格一路走高。在江南的一些地区，不少老板做钢材生意发了财，他们发财了之后不忘家乡人，又把一批批的老乡带来江南开启他们的淘金之旅。部分银行发现给这些做钢材贸易的老板们贷款真的是简单容易收益高。他们有贷款需求，银行有放款指标，银行想多点效益，他们就全力配合。在钢材价格普涨、而银行指标又完成的如此容易的形势下，很多人开始忽视银行信贷审慎经营的原则。后来，基建步调放缓，各类金属、建材价格大跌，风险集中暴露。除了江南地区的钢贸，还有山东地区的有色金属等，凡是涉及的银行都陷入了一个怪圈：年年都是最困难的一年，然而年年都不是最困难的一年。

当然，特殊的历史背景，更考验银行管理层的经营智慧。某一区的两家银行，规模相近，一直以来都是你追我赶。“四万亿”的春风拂过，放款已然成为了政治任务，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找谁放。甲银行看准了钢贸行情好收益高，不遗余力的把资源向钢贸贷款倾斜，额度优先满足钢贸贷款，优秀的客户经理优先负责钢贸业务，平均一个客户经理同时负责四五十家钢贸企业，支行灯火通明加班加点是常事。而乙银行走了另外一条路线，深入各工业园区、政府招商部门寻找各类小企业客户，而这些群体恰恰是甲银行认为风险大、收益小、经营累而不愿意涉足的客户。后来，钢贸风险爆发，很多优秀的客户经理却把大量精力牵扯在处置风险上，而随后引发的人员动荡，甚至造成了人才的断层。等现在甲银行终于走出了曾经的阴影，正准备大张旗鼓相应国家号召支持普惠金融的时候，却发现大部分优质小微企业的阵地，早已被乙银行占领。

终于，时间回到了现在。

为支持民营经济，各级政府对缓解民营企业特别是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进行了多次强调，“普惠金融”成为了各个银行争相发展的战略目标。

“普惠金融”对民营企业来讲确实是一件好事，而对于以盈利为目的的商业银行来讲，其战略意义却又不是那么一两句话能讲请楚，毕竟，还包含了“社会责任”。

很多银行把“普惠金融”拔高到了战略高度，理由是相比大企业小微企业议价能力较弱，业务联动容易，综合收益更高。虽然银行嘴上说的好听，但做法却很诚实。比如有的银行默默的把“普惠金融”的不良拨备提高到了5%，有的银行从严控信贷风险到开始强调“尽职免责”,甚至连银监前段时间都开始调研各银行追究信贷责任时“尽职免责”制度的执行情况。这一切，无不反映着各机构对“普惠金融”的真实想法：赔钱货。

“普惠金融”也就算了，反正银行利润高，承担点社会责任没什么，小微企业也花不了多少钱，大不了就当财政拨款呗。然而接下来的“一二五”小目标却才是展现银行决策层水平的考题，根据比例测算，对于全国民营经济来讲一年可是贷款量近2万亿的来去。

问题是，这钱该怎么贷？民营企业融资到底难不难贵不贵？这个问题，可能还是要分大企业和小企业两部分来讲。

就小微企业来说，除了传统的抵押贷，现在各大银行都有针对“普惠金融”的信用类贷款，一般来说经营正常纳税正常，贷个几十万总没问题，如果流水纳税比较多，最高也能到小几百万。几十万到小几百万的信用贷，对于一般小企业来说应该是够了，条件也不过是经营纳税正常，这放十年前很难想象，绝对不能说是融资难。至于利率上来说，18家主要商业银行对小微企业平均利率6.23%，也不能说是高，毕竟连有些信托的理财收益率都没达到，和其他非银行金融机构的贷款利率更是不能比，从银行借款绝对是最便宜的融资渠道，特别是“七不准四不当”，更是进一步压缩了企业利息支出。所以，一般小企业来贷款，基本上银行都能满足他们的需求，而能产生融资难融资贵问题的小微企业，就不是一般正常经营的企业，这类企业如果银行要强行介入进行贷款，势必引发一系列的问题，甚至背离银行稳健经营的宗旨。

而对于大型民营企业来讲，又是另外一种情况。这类客户往往是有增加授信需求而银行因为各类因素考量而难以满足。有资产抵押的企业能贷的都已经贷了，剩下的企业大多只能提供担保，而每年2万亿民营企业贷款增量所带来的，更是大量担保是否安全有效的问题。民营经济蓬勃发展的苏南地区，也曾有地方就是因为企业担保圈的问题而牵扯进了当地近半数的企业，导致大量企业破产停产，甚至恶意逃废债务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当地政府花费了极大的精力去维持该地的金融秩序、社会稳定。

所以，就以上分析来讲，如何实现郭主席的一二五计划，主要问题是集中在大中型民营企业上，而大中型民营企业，主要矛盾就在于如何有效落实担保措施上。届时如何评价担保企业的偿还能力，如何从法律层面确保担保企业履行义务将成为一二五计划实施的关键，同时，也是对银行决策层的巨大考验。

更关键的问题是，若要奔着一二五计划去，必然更要考虑不良贷款与考核的合理性。十年了，银行人均利润年年创新高，但有些地方依旧原地踏步。银行工作的同志都是追求进步的好同志，没人想再等十年后依然如旧。

毕竟，历史总是相似的，但教训都是能让人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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