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逸仙江湖客,进退庙堂两蹉跎

        吃过晚饭不久,便在电脑前坐下观看北京人艺版的话剧《李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待到全部看完,已至夜深。然而并无多少困意,思维还停留在刚刚的话剧当中,满脑子不停的闪出题目那两句话:“诗酒逸仙江湖客,进退庙堂两蹉跎。”

         凡及李白,跑不了诗与酒的狂俊,跑不了十步一杀仗剑千里的豪情,更跑不了庙堂内外几进几出的尴尬与隳颓。剧中的故事,就从安史之乱时永王拉拢李白展开。当时的李太白已经蛰居巴蜀,整日与道姑道士相互往来唱和,饮酒赋诗,待到酒兴正浓的时候便风助火势一般叨逼叨自己当年的光荣事迹,贵妃研墨、高力士穿靴,钦赠锦袍,御赐珊瑚鞭之类,兴尽阑珊之后又从中生出稍许慨叹。诏令一到,接茬乐呵呵的出仕当官。

        说实话,幸亏看的是电脑,守着电视遥控器的话,可能在最开始的几分钟我就已经选择换台了。当然这离不开画面模糊、网络卡顿、视音频不同步等原因。但是更大的原因在于诚然我们稍读一点文学史的人都知道即使恣意狂放如李白者也有无可奈何进退两难的时候,但是心中李白的形象永远是高高在上金灿灿飘飘然的谪仙人的样子。而剧中的李白,刚一出场,就纯的像一张白纸,白纸必苍白无趣。

        可以说,开篇的心理落差,给了我巨大的不适。我怀着一颗崇敬的心,却只看到了一个老头无休止的吹牛逼,叨逼叨。这不是我心中的那个李白。不飘逸,不洒脱,不是神仙,更不是侠客。酗酒,吹牛,自吹自擂,爱显摆。居然还有道姑道士来捧场。哪有一点点诗仙的范儿,分明是苍蝇馆里点两碗拉面要八瓶啤酒,喝到嘴发瓢,吹到外婆桥的醉酒大叔。油腻,又无聊。

         就在这油腻又无聊的过程中,显出了两样宝贝。御赐锦袍还有珊瑚鞭,证明之前所说不是吹牛。然而而已。有劝他守着老婆过日子的,有劝他修仙访道的。可他偏偏还要以扫除奸佞为己任。说的那么动容,分明是醉话。可正因为是醉话,说的又那么真切。那激昂中的些许悲凉,乐观中的些许无奈,还有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文人独有的小骄傲,演员表演拿捏的都丝丝入扣。忽然有点觉得这个怀才不遇的老头,不是李白的脸谱,而是又一个活生生的人物。活着的,就有意思。于是,我暂时打消了关掉播放页面的念头。

        待到李白入了永王幕,如何规劝永王,同僚又如何嫉妒李白又不得不服,插科打诨,想来李白生平大抵如是。基本谁拍谁演无非这个套路。而这期间,永王表演的虚伪造作,那种假到不能再假的逢迎敷衍。观众都看懂了,可剧中的李白偏偏看不懂。起初看的我着实心急,因为我的思路竟然从剧情中跳了出来,开始考虑起戏剧理论来。让观众从生活的真实和舞台的真实中同时跳离出来,那这就是演假了。作为北京人艺那么专业盛名在外的团体,把话剧演成这样,着实为他们的将来捏一把汗。可是说来奇怪,虽然觉得好假,可思路终归还是跟着剧情走了。之前觉得这么演下去,李白单纯的有些近乎迂了。可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个所谓迂的劲道,倒让人觉得剧里这个老头还真是李白。

       李白因为《永王东行歌》第九首,被冤枉入狱。公堂之上,李白恼怒的近乎咆哮。李白含冤受屈,心中不平,大家都能理解。但是按照常人的逻辑,李白应该揪出谁是永王同党,谁在栽赃嫁祸。可是李白的愤怒,跟常人想的愤怒竟然发生了错位。他的愤怒,居然在于那篇仿作第九首,水平太差,用词太俗,立意太低,败坏了他诗词水平的名声。到此,不禁拍手叫绝。这种有悖于常人的逻辑,更凸显了李白诗仙的风流。李白以身份来说,当然不是一个纯粹的诗人。但是他自己诗文的世界,却是一个纯粹的世界。这就是为什么好多伟大的人物,可以放旷练达到没心没肺,可是对某一领域的要求却苛刻到容不下一丁点尘埃。这就是为什么李白是中国古代伟大的诗人,而不是政客。

        李白入狱,吃喝倒是有人照顾,也没有鞭打斧剁、辣椒水老虎凳。可心里的伤痛,远比身体的煎熬重上万倍。眼看着坏人都放了出去,自己反被发配,还差点掉了脑袋。这个朝廷,曾经给了他无限风光,又狠狠的打了他的脸;还是这个朝廷,曾经他为之奔走呼号,投身报效,现在却要拿他杀鸡儆猴,做个断头的榜样。虽然后得郭子仪相助,免了罪行。那也是李白多年前行侠仗义换来的福报。因果,并非只是佛家者言。只是经此一番折腾,也许连太阳都无法再透彻他心中的黑暗与寒凉。

        于是,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李白的生活,只论诗与酒,只求仙与道。于是柴桑东篱,怡然自得。可这都是表象。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堂堂谪仙人,才铄古今,却只落得个百无一用的名声,真的甘心如此。求仙访道真就能抹掉心中的不平?我看,难。于是当郭子仪再次拜访李白之后,他心中那股浩气再次被激荡起来。可当家人、道友忍着心疼与惋惜,打算成全李白的梦想时。李白又无法割舍下这份情与义。磊落的人,从来不想因为自己的梦想而亏欠身边的人太多。如若这样,必定倾今生余力报答偿还。但有些事,还不起。还不起的话,心中就会更生愧疚。于是,他拧巴了。

         如此浪漫的诗人,必定至情至性。因为爱与正义,所以洒脱而豪迈。所以他才是个伟大的诗人,也更是个可爱的诗人。这样的诗人就该以梦为马,然后肋生双翅鹏程万里。他忠肝义胆,不畏权贵,舞刀弄剑的架势也够称得一位豪侠。豪侠就该仗剑天涯,逍遥自在,曳尾泥中,由龟化鱼,再由鱼成龙,纵横江湖。

        可偏偏这样一位奇人,也逃不出历史的窠臼。把展露才华、成就抱负的舞台,定位于庙堂之上。诚如第一幕中那个老道士所言,一手《庄子》,一手《楚辞》的李白,是想用庄子的法子,去了了屈原的心愿。能成么?不知道。

         历史中的李白,病死在投军的路上。《李白》中的李白,把酒吟诗,定格在银月的影中。挺好。他进退两难,蹉跎了岁月。也正因此,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谪仙人,话剧则给我们留下了更深邃的想象的空间。如果他应征之后再被算计,屈死狱中。如果他建功立业,权倾朝野。终究都归了凡尘,永堕轮回,失却仙格。要真是少了这位谪仙人,那真是中国文化的损失,真是中国文人精神的损失。

        所以,感谢历史,感谢戏剧。总有那么一个时刻,历史人物,戏剧人物,以及我们各自心中的那个人物,三者会在某一个节点合而为一,达到了惊人的重合,更达到飞跃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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