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出生在一个只有十户人家的农村大院,整个院子像一个铲子的形状,我的家就在铲子的缺口边上。

  我们家的房子是一个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土墙屋,屋子很旧,墙面蜡黄,四周到处开着很宽的裂缝,屋顶是用粘土烧制的瓦片,由于用的时间长了,好多地方都已经破裂,下雨的时候,地面就会出现一个个小坑洞。

  土屋旁边是一个用木板和一些不规则的石头堆起来的吊脚楼,中间用木板搭接起来,楼下养猪,上面睡人。由于木板的空隙很大,一到夏天,猪粪的味道就顺着热气往上串,于是整个屋子都是猪粪的味道了。夏天呢,蚊子像赶集似的,四周乱串,嗡嗡的响个不停,我们身上时常都有很大的红点。一到冬天,四面八方的风,都往屋里灌,我小时候睡觉就像刺猬一样,使劲的裹着身体,然后一床被子从头到脚的把自己盖起来,脚底则放着一个用输液瓶做的热水瓶,这样才能让身体慢慢的暖起来。

  站在院子往左后看,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山下稀稀拉拉的住着几户人家,右后方就是悬崖峭壁了,对面相对就比较平坦些了,房子也就多了,每到傍晚炊烟袅袅,灯光密密麻麻的像稻田里的萤火虫。

  由于地处山林,耕地面积很是稀少,所以院子的周围都是农田,往外就是一个水库。听爷爷奶奶说,水库是他们以前集合全村的人挖出来的,目的是用来储存雨水灌溉农田,再往前就又是悬崖峭壁了。

  我记事算比较早的了,对院子的印象也就特别深刻,记忆最深的事情就是四岁那年我爸出车祸死在了外地。那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大哭,莫名其妙的哭,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子,和他没有任何的互动,却能明显的感觉到我的世界在那一刻便走向了深渊。

  我时常在想,如果父亲没有死,我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事无成,性格是不是像现在一样软弱可欺。但都是幻想,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悲剧每天都在发生,就像他的死,肇事者也是在逼迫下象征性的给了三万块钱也就草草了事,这也许就是命,认了。

  我们家的隔壁就住着我的爷爷奶奶,爷爷是一个体型干瘪的老头,头永远是歪着的,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双冰冷的眼,说话时总是会用一副恶狠狠的语气,像是一匹孤僻的狼。奶奶头发总是乱糟糟的,苦着脸,和院子里的人从来不主动说话,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自言自语,她不会做家务,家里每天都很乱,却能像一个男人一样,能挑能抬;她还特别喜欢喝酒,酒后就开始胡言乱语,院子里的人说我的奶奶是个疯子,整天神神叨叨,她几乎天天都在和爷爷吵架甚至是打架。

  有人说奶奶是被爷爷用棍子打疯的,也有的说是因为父亲过世受到了刺激,还有人说是被爷爷的侄子打的,因为她总觉得是他把爸爸的赔偿金贪了一部分,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没人清楚。

  他们吵架以后,相互之间就开始避开,而吊楼就成了他们其中的一个的栖身之所。他们家的吊楼和我们家下面一样,都是养猪,上面则是堆的一屋子干稻草,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个住在干草堆里,不管是炎热的夏日还是严寒的冬天,只要是睡在吊楼里,就永远只有一床单薄的又黑又破棉絮。

  奶奶每次睡在吊楼里都会嚎啕大哭,像乌鸦的声音,凄惨又凄凉,令人胆战心惊,哭声“呜呜啊啊”的一直到天明。我在隔壁每次吓得不敢睡觉,既恐惧又心寒,只能用被子堵住耳朵。有段时间奶奶突然就会想到自杀,和爷爷打架之后就拿着一瓶老鼠药或者一条麻绳,跑到吊楼寻死,而爷爷的拳头就会疯狂的向她身上招呼。她有时候被逼急了,就会披散这乱糟糟的头发,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嘴里喊着:“老天爷呀,老天爷呀......这怎么得了啊”,眼神既无助又痛苦。

  山里很穷,爷爷奶奶家一年四季吃的都是土豆红薯,大米都是卖掉用来支付还在上学的小叔叔,很少能吃上一碗大米饭,长此以往,身体就显得又黑又瘦,身体素质变得极差。而爷爷每次住吊楼多半是生病了,那时候院子里的人都穷,生病了很少去医生,可能就算他们有钱,也不会拿着辛苦的血汗钱去医院,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极致的浪费,更何况是我爷爷—一个孤僻到极致的老头。他每次生病了就会到吊楼里面躺着,严重的时候就会发出‘哼哼’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随时都可能断气一般。有的时候会大声的喊叫‘哎哟,哎哟,哎哟啊,,,,,,’就这样从天黑喊道天明。奶奶也从不会去过问。母亲看到爷爷病重,就会把医生请到家里来,但每次都是被爷爷恶狠狠的骂跑,他有时会在床上躺一两天,有时候会更久,直到能自己下地行走。

  后来渐渐的奶奶和爷爷像是吵累了,次数变得少了很多,但奶奶和他母亲的骂战又开始了。

  自爸爸死后,奶奶精神也许是受了刺激,总是认为爸爸是被妈妈害死的,遇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和他母亲吵上半天,我的母亲也不是一省油的灯,吵架的时候骂得比奶奶还起劲。母亲吵完后就会把林森和哥哥拉到跟前,哭着喊着说:“你爸爸这个短命的哟,怎么早早的就死了,留我一个人受苦受磨,我这个命怎么就这么苦呀”,眼泪就像珍珠般,一串一串的往下掉。刚刚开始母亲哭的时候,林森和哥哥都会默默的跟着流泪,长此以往,哥哥就受不了,就会在母亲哭的时候故意跑开,我就无助的站在一旁,心情也莫名的烦躁。天天的吵架让母亲也生出了自杀的想法,跳过水,上过吊,喝过药,幸运的是,每次都被人救了起来。我记忆中每次都能在屋外看到好多人,一群一群的围在家门口,有时候是来劝爷爷奶奶的,有的时候是来劝母亲的。

  也许是别人的劝解起了作用,往后母亲和奶奶吵架后不再想着寻短见了,但母亲性格也越来越暴躁,只要我和哥哥犯了一点小错,就会招来一顿毒骂,骂完自己又开始哭,不分场合地点,不分人多人少。我最害怕她母亲的骂,每次都能感到一丝丝的绝望,哭骂已经成为了母亲唯一的发泄方式,而哥哥就会紧咬后槽牙,用锋利的小刀向身上扎,脾气也越来越古怪,我也越来越自卑,软弱。以至于常常被院子里的其他小孩欺负,回家还不敢说,说了母亲就会骂我惹是生非,被被人弄死了也是活该。

  奶奶不止和家里人吵,和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吵,可能是神志越来越混乱,天天骂村里的亲戚,说家里的东西天天被人偷,刚开始都没有人和她吵,觉得她是一个疯子,没去理会。

      后来她变本加厉,去找了一个神婆,给神婆当了徒弟,学了两天就回来了,在家里墙上用木板钉了一个神坛,上放着自己从来没舍得吃过的瓜果和一个香炉——香炉是用一个破碗代替的。神坛上面用大红宣纸写着几个大字:天地君亲师,然后对外宣称自己已经能请神治病,能判人生死,能做法驱邪,但是从来没人找她看过,她自己却乐不此疲。

      从那以后只要是她和人吵架了,就会气冲冲的跑回家,对着神坛作揖磕头,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说道:“我要他死,现在就死”,站起来后就会拿着一个类似羊角形状的竹卦,两片合在一起,然后口中默念自己对神的述求,接着再虔诚的将竹卦扔在地上,如果两片竹卦是一上一下就是阳卦,表示神已经答应了她的请求,如果两片都是向下的,表示神没有同意。如果是没同意的话,她就开始唱,像是山歌一样,唱得抑扬顿挫,大致内容是:“你这个短命鬼哟,你这个狗日的耶,你这个摔破脑壳的啊,你偷了我的东西不承认哟,你还要打我哟,你害死我儿子不够,还想害死我哟,,,,,,”,自己一边唱还一边哭,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爷爷在世的时候基本是几天才唱一回,过世以后,基本上天天都在唱。我很害怕奶奶的哭唱,谁劝也不停听,特别是晚上深夜,奶奶那如泣如诉的哭唱声,扔竹卦的噼啪声,像是地狱锁魂的鬼,让人夜夜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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