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关怀

从妈妈与舅舅家合照翻拍
        一九六七年,全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蓬勃发展”。五月初奇台县红二司,在县城西部的商业繁华区犁铧尖子安营扎寨,进行“大会战”。当时我身患感冒,在学校休息,两三天之后,病情稍愈,我便独自一人,去犁铧尖子”参战”。

        那时我青春年少,血气方刚,思维敏捷,伶牙俐齿,擅长辩论,被称为“丁克思”,“丁铁嘴”。这天我一路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横扫千军,所向披靡。得意之时,不巧遇上了三促“巴黎公社”的一伙,他们辩不过我即把我强扭到奇台县拖拉机站,一顿暴打后关入私设的牢狱,天黑后才放我回去,临行前威胁我说:“今天的事,不许你说出去,否则,下次抓住,没有你的活路!”我一腔的愤恨,满腹的委屈,见到战友后忍不住大哭一场。而后连夜写大字报、刻传单,揭露巴黎公社队员殴打红卫兵小将的暴行。并当夜张贴散发。为了安全,第二天我就回了老家木垒。

        文革前后两重天。当时,一夜之间,我家就由一个红色的革命家庭,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历史“反革命家庭”。父亲的生产队长职务被罢免,在生产队水磨上看磨,哥哥丁伯年刚刚被任命为上游公社副书记,椅子还没坐热,即被打成了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经常挨斗。我在奇台一中上高中,妹妹玉兰在昌吉师范就读,三弟华年在平顶山农中上学,老四老五和小妹都小。除母亲和他们在家外,其他人都在“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命运未卜,时刻都会有危险。母亲就是在这种极度高压的环境中生活的。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心怀着对子女和与亲的担忧和牵挂,整天在提心吊胆中过日子。她尤其耽心的是,生性耿直、犟气十足我,怕我在外面闯祸,惹事、受制。

        我突然回家了,母亲有说不出的高兴,脸上的愁云顿时消失,眼睛里充满了愉快的光茫。母亲问这问那,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为了不使母亲难过,我始终没有把在奇台挨打的事情说出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象块宝”。动乱年代,亲情分离,儿子在外面颠沛流离,出生入死,终日不得安宁,母亲是最牵挂、最揪心的。我有幸回到母亲身边,觉得十分惬意、温馨,母亲心里也石头落地,倍感欣慰。

        依据当时的条件,母亲尽其所能,给我做最好吃的饭菜,百般的照顾和关爱我。在母亲身边,日子过得异常舒心。

        不觉已到了六月中旬,一天有消息传来,奇台县发生了“5.18”和“6.22”武斗事件,奇台的"保皇派"调动农牧民进城,攻下了奇台一中,打散了红二司组织,许多老师学生挨打受伤。在武斗中,巴黎公社还喊着揪出丁巨年呢!这些消息自然传入了母亲的耳朵里,自此,母亲再也不让我去奇台,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时值六月,山青地绿,日丽风和,农村里一片清新。“农家六月无闲人”,母亲终日里忙碌着,村子里不见一个闲人,我一个十六七的大小伙子,总不能待在家里吃闲饭,于是,我准备去队里砖瓦窑上脱砖坯子。正巧在昌吉师范读书的刘兴虎,也因学校武斗,回家避难,家中父母同样不让他返校。我俩正好结伴在砖瓦窑劳动。

        俩人观点不同,常常辩论得面红耳赤,嘴里说着,手里干着,越辩越激烈,越激烈越干得快,真可谓“抓革命促生产”。

        此时,母亲总算搁置了一份担心,放下了一丝挂念,得到了一份欣慰,求得了片刻的安宁,尝到了相对的满足。每天早晨,天麻麻亮就起床,干这干那,而后单独给我做早饭。在物质那样匮乏的年代,母亲竟然每天早上做两个荷包蛋让我吃。我不忍心,他看着我,硬我让我吃。她说,你岁数太轻,没受过重苦,干泥活最累人,要吃好才行。我吃着妈妈做的荷包蛋,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感激、幸福、心酸、一种说不清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眼泪在眼眶里在打转,旻旻中,母亲在我模糊的视线中变得异常慈祥、高大!之后一日三餐,母亲都精心调理制作,生怕我吃得不开心。就这样,那四个多月,天天在母亲的呵护下生活、劳动,饱尝的是母爱,享受的是亲情!

        虽说是文革“十年动乱”,但奇怪的是,在我们那里,没有民族问题,不见社会丑恶现象。人们都争着拥护共产党,热爱毛主席,互相攀比着,生怕比对方差。只是在对待当权派的态度上有分歧。各种节日照样庆祝。

        九月下旬,学校又传来消息,说”5.18“ 、”6.22“打散的学生已陆续返校,各战斗组织又恢复了,学校里又热闹了起来。要我立即返校,筹备参加庆祝国庆节的活动。于是,我喃喃地向母亲提出返校的申请。起先母亲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后来几经劝说,母亲终于答应了。因为母亲一向教导我们要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现在儿子响应党的号召,去参加文化大革命,她认为没有阻止的理由,不应该托儿子的后腿。

        九月下旬的天气已有了些凉意。临走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屋里光线暗淡,妈妈一脸的愁云,担心和牵挂袭上她的心头,看得出妈妈是强忍着的,她缓缓的打开红柜,从里面拿出三十元钱递到我手里,脸色苍凉,哽咽着说:“娃子拿去用吧,家里就剩这些钱了,这是妈妈最后一次给你钱,以后恐怕给不上了。”说着转过身去抹眼泪。看着妈妈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酸痛,亲爱的妈妈呀,您为子女吃尽了苦,操尽了心,把家里仅有的三十元钱都给了我,往后的日子您可怎么安排啊!接过母亲的钱,捧在手里,沉甸甸的,这哪里是钱,分明是母亲那滚烫的心啊!我哽咽了,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我的眼睛……

        带着妈妈给我的三十元钱,带着对妈妈的依恋和牵挂,我走了,去到那个被称为革命的地方。一去就是一年多时间!

        当我再次被家人传唤回家的时候,母亲已近走了,闯入眼帘的是母亲出陵后院子里时而翻飞的纸屑和白花,是姊妹八人见面时的抱头痛哭、撕心裂肺的悲惨场景,是我极度悲痛后的昏迷,以及醒来之后父亲带我上坟祭拜母亲的情境。

        我做梦都没想到在妈妈身边度过的那四个多月,竟成了和妈妈的诀别,那短暂的四个多月的温馨和母爱,竟成了妈妈对我的最后关怀,临行时妈妈给我的那三十元超值千万的人民币,竟成了母子分离的最后礼物!亲爱的妈妈啊!您就这样背着儿子默默地走了,永远地走了!苦煞儿啊,痛煞儿啊!泪水洗不净儿子的悲伤、歉疚和遗憾!您给了我们生命,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用爱心滋润了儿女的心田,你的高尚品德和伟大思想照亮了儿女的前程,使儿女们长大成人!你却连儿的一口开水都没喝上!您怎么就不给儿女们一个报答的机会和尽孝的时间呢!苍天啊,你还有眼吗!

        母亲永远的走了。留在我脑海里的是无尽的悲痛和思念;永恒的惋惜与歉疚,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消失。这种情感将伴随我一生。

我的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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