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春,也是一种美

我经过二十余春,最深刻的莫过于家乡的春。我的家乡生在山顶的凹陷处,人口不过百,基本是同族人,几户外姓也与我族人联了姻。竹林簇拥着村庄,一溪水,一曲道,将村庄与外界相连,沿路直下坡,山底方能再次见到村庄。到了镇上,基本无人知道我家乡,一说村名,都以为是山底那村庄。每次打摩托车回家,都得跟司机解释半天,去过我村的司机,只需说出村名再加句“在上顶上。”没有去过的司机,你怎么解释,他仍以为是山底那村庄,这时,只好暂且放弃,到了山底再说,一说完,司机诧异道:“山上还有村庄!”一路上,司机一边开,一边抱怨路不好走。2014年之前,这条道路上基本都是石头,下起雨来,路上被几条沟壑刮开,人走在上面行走都难。无论晴雨天,骑摩托车的司机,必须时刻专注,有些地段,司机需撒开双脚,时刻准备点地。这条路,最深刻的莫过于“S”型那段上坡路,这个坡,乘客必须下来走路,而司机则需经历重重难关才能开上去。

二十岁以前,我的生活跟家乡紧紧联系,二十岁以后,一下子疏远了,不是内心的疏远,而是距离的疏远。每逢过年在家住上几天,便急匆匆上了广东。踩着冬天的尾巴回家,又踩着冬天的尾巴离开。这次离职,打算在家多待些时日。掠过冬季,进入春季。入春以来,雨水不断。春天是生机,也是以令人伤感的季节,多雨多雾多忆旧。家乡的雾跟别处不同,他们爱拥抱,爱扎堆,仿佛一团棉花。家乡的雾很霸道,站在菜地间,藏在石缝里,窜到竹林里,游荡在空中,还盖住整个村庄。往窗外一看,必能见雾。无论谁见着这雾,总要惊叹一番。

从元宵节到今天,已连续下了三天雨水,哪都冒着潮湿,我在家闷得慌,中午,趁雨水休息,去菜园摘些菜,菜园离我家有两分钟左右的路程。这天气,想出门,就必须向雾借路,走进雾中,就必须顺从它,它一不开心,人看路都成问题。雾又很热情,每当有人路过,便簇拥上来,也不管你是否愿意,拿出看家本领,给你做一个全身水膜,让你皮肤瞬间水嫩,冰凉凉的,冻得你直哆嗦。经过层层迷雾,抵达菜地,我两手插兜,望着对面山林发呆,此时此景,让我忆起往事来,从儿时回忆到如今,曾经幸福的回忆,如今想来却是痛苦的,有些人再也见不到,有些事再也不会发生,有些地方再也回不去······伤感逐渐浮上心头,泪水打湿眼眶,我擤了擤鼻,抽出回忆。我摘了些葱,在石头上敲掉泥土,然后在菜园逛了一圈,才出菜园。到了门前的小溪处,我把葱头放进水里,任水冲刷干净。由于下了三天雨水,小溪变得暴躁,气势磅礴,发出阵阵怒吼,如不是见过往常的它,还真会被吓到,一到雨天,它就会像小孩般生气。往常的它温顺得很,水清澈见底,水流声又柔又细,小孩在溪边玩耍,大人嘱咐一声,偶尔看上几眼就行。这水常冰,以前,这溪流在夏季充当村民冰箱,每逢吃瓜季节,村民就会把瓜放在溪流里,再用几块石头围住瓜,到了晚上再拿回家享用,在溪流放过的瓜,比刚摘下的瓜,更甜更可口。如今,虽挨家挨户有了冰箱,但村民还是喜欢把瓜放进溪流里冰着,自然界馈赠的美食,就得用自然界水来冰。到了冬季,这溪流比夏季冷清,源于冬季的溪水似刀子,刺骨得冰,手放水里久了,渐渐失去知觉,一离开水,手指泛红,回家再烤个火,手指就开始发痒,不一会就变成了猪蹄。为了防止手指变成猪蹄,我的手尽量不碰水,等水把泥土冲得差不多,我就急匆匆回了家。

我把葱放进厨房,用毛巾擦干头发,换上睡衣,把换下的衣服放在火炉的竹罩上,竹罩上铺满了未干的衣袜。我又给自己倒了杯开水,坐在炉边烤火看电视。

雾中的村庄是沉默的,像熟睡的孩子。我家就在路边,偶尔能听到路人的脚步声、交谈声、咳嗽声、呼吸声等,凭借短暂的声音,我们就能猜出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声音来时匆匆,走得也匆匆,声音之后的安静仿佛一潭死水。此时,唯一能逼村民出门的,必是陌生的车声,一听到陌生的声音,几乎每家都要伸出人头,一探究竟,必要弄清楚是谁的车,来干什么,什么时候走等等,起始缘由都要摸清楚,这事对乡村人来说也简单,像我家乡这样的小村庄,没有谁家的事能瞒过整村人的,除了认识你,还知道你家亲戚具体情况,农村人消息灵通到你想象不到,尤其是农村妇女之间,每次听她们谈话,似乎整个镇的一手消息都在她们掌控当中,连谁家的鸡几时被人偷了,她们都能一清二楚,就算她们人不出村,也挡不住她们了解时事。像这样陌生的车声,出门看上一眼,根据以前的消息,就能推理出,而且还八九不离十。车过,人散,村民又各自缩到家,这一缩就缩到天黑。雨天,人变得慵懒,能不动绝不动,连吃饭都觉得麻烦,心里也空落落的。

天渐渐暗淡,但仍赶不走这雾。对村庄而言,这雾是温柔的,温柔的把它抱在怀里,哄它入睡。对人而言,这雾是沉重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所以我们每天格外关注天气预报,期盼晴天的到来,一家人围坐在炉火旁,静听天气预报,当说到明天晴时,全家人长舒一口气,开始讨论明天的计划。

翌日,阳光照在我的被单上,我揉揉眼睛,在被窝里伸个懒腰。明亮的房间,让我心情大好,一洗昨日的沉闷。楼下的交谈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静静地躺着听,脑中构思起画面,从声音辨别有哪些人,分别站在什么地方,根据我对他们的了解,确定她们的姿势,手里拿了什么等等,趁他们未散,我走到窗前,确认自己的画,八九不离十,我笑了。

我愉悦地下了楼,门前的水泥路还未干透,爷爷坐在门口编竹篮,爷爷看到我,嘱咐我去吃早餐,我答应一声,站在门外看景色,现在的村庄是苏醒的,生动而活泼,溪流声也变得温柔,柔声细语的,竹林仿佛刚出浴的小孩,干净而富有生气,我被雨后的村庄吸引着,爷爷见我呆呆站着,又一次嘱咐我进屋去,我才依依不舍的进了屋。

在家待了近两个月,才忍痛决定离开家乡,离家前一天,我在村里逛了几圈,到山顶俯瞰整个村庄,吹着微风,静看村庄,就像一个老母亲看孩子般,怎么看都不够,村外人,总说我村庄太偏僻,不方便,除了村民,谁都不愿多待。而在这个村庄长大的人,尤其是老一辈的人,生生世世都愿意守护这个村庄,他们在这个村庄出生,也愿意在这个村庄死去,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夙愿。我呆坐了近两小时,才慢吞吞下山去。晚上,躺在床上,竟哭了起来。

离家这天早上吃了早餐,爷爷叫村里一个叔叔送我去镇上坐车,一家人站在门口目送我,嘱咐我放假就回家来,我抑制自己的伤心,轻描淡写的回复,摩托车驶出村庄,颠颠簸簸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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