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四回 | 一张“护官符”，贾雨村终于学会了官场浅规则

《红楼梦》第四回的截选，高中语文课本里收录过，对“护官符”这段不陌生，当时还郎郎上口地背诵过，只粗浅地理解到封建社会官场的黑暗。

重温第四回，有更多的感受和理解。

这一回，作者落笔到现实主义，通过“护官符”的故事，纵向深入，展现小说更广阔的社会背景，四大家族盘亘相连成一张大网，形成庞大的家族链，操控官场，牟取阶级利益，这深刻反映社会的批判性。

这一回重点讲述贾雨村授了应天府，刚上任就接到一宗命案。作为地方父母官，新到任的他该如何 “新官上任三把火”呢？

这是一宗拖了一年之久的人命官司。

这是一件“并无难断之处的” 案子，人贩（拐子）把一丫头分别卖于两家，因起争执，其中一家的公子被打伤致死，闹出了人命，却迟迟抓不了凶犯。

雨村一听是大怒的，怎么打死了人还不捉拿，欲发签差公人拿凶犯，却发现下面有一门子使眼色，阻止他发签，于是，贾雨村宣布退堂，叫门子入密室，私下询问。这门子讲了缘由，且递上一张“护官符”， 乃当地流传的民歌类顺口溜。

                        护官符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在原籍住者有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共十八房，都中十房，原籍八房。）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其余的在原籍。）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紫微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

“ 护官符” 每层均由两部分构成：前面的“口碑”是大字，“口碑”下面又有小字作为注。注的内容是各家的“始祖官爵并房次”，借以具体说明四大家族权势和财产的分布状况，让人们看后，有形象的认识。

使用了夸张 、比喻、谐音、双关等语言技巧。

词句注释：

（1）护官符：旧指地方上权贵的名单。就是流传在民间的顺口溜。称之为“护官符”，是说巴结这些官僚贵族就能保住官；得罪了他们不仅要丢官，可能连脑袋也保不住。
⑵“白玉”句：形容贾家的富贵豪奢。语自汉乐府《相逢行》：“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
⑶阿（ē）房（páng）宫：秦时营造的宫殿，规模极为宏大。《史记·秦始皇本纪》载：阿房宫前殿为“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所谓三百里：借用唐代杜牧《阿房宫赋》“覆压三百余里，隔绝天日”的夸张说法，以形容史家的显赫。
⑷龙王：古代传说中多以为龙王珠宝极多，非常富有。这里借龙王求请，极言王家的豪富。
⑸“丰年”句：俗话说“大雪兆丰年”，展现薛家的富饶，产业遍布天下各省各地，如同丰年大雪铺天盖地绵延千里。雪，“薛”的谐音字，此为谐音双关。
⑹帑（tǎng）银：国库中所藏的钱财。

原来打死人的凶手为薛蟠，他为抢丫头甄英莲，把冯渊公子打个稀烂，抬回家不到3天就死了。冯家这边告了一年无人做主。

而薛蟠，正是“丰年好大雪”的薛家，也是贾府的亲威，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之一。

门子说：“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贾雨村毕竟不是世袭权贵出生，算一介穷儒，科考中举，入了仕途，又为新官上任，自然是不知道本地的显贵大族，以及背后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

门子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做得长远？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得他！

“ 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都碍着情分面上，没有人管。” 门子继续说“ 上面为这四大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 门子提醒贾雨村：“ 本省这四大家族“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所以，薛家的公子，薛蟠自然是惹不得。

不但惹不起，贾雨村这个识相的新官，还要做顺水人情，草草结了此案，好让贾府和薛家那边放心。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题目就是内容的高度总结，用“葫芦”反讽的谐音，指潦草为之，判了个“ 胡涂案。”  门子原是葫芦庙的小和尚，雨村贫贱时寄居过的地方，算是故交。多年再见，一个为堂老爷，一个蓄发还俗当了门子，雨村在门子的授意指点下，徇私枉法，结了此案。贾雨村为讨好贾政，赶紧写信二封与贾政和王子腾，大意令甥薛蟠之事已了解，不必过虑等等。

这一次，重返官场的贾雨村终于学会了为官之道。

“ 护官符”是官员们所藏的私单，“护官符”是从“护身符”一词化出的新名词，这三个字最集中点出了这张“私单”的实质。它对封建宗法思想、政治、经济制度和官场的腐败、丑恶的揭露是极为深刻的。作者把它安排在整个故事展开之前，用心良苦，寄寓很深。

《护官符》有四大特点：一是具有地域性，是金陵一省的护官符，可见其他省也有护官符；二是这四家排列，依据官爵富贵财势，有固定顺序，不得错乱；三是四家皆联络有亲，生死相关，荣辱与共，一损皆损，一荣皆荣；四是这个护官符在当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成为口碑。

脂砚斋在《护官符》旁加批语云：“请君着眼护官符，把笔悲伤说世途。”脂砚斋参与了小说的部分创作构思，并且最早进行了评点，对小说涉及的人物、事件了如指掌，他在这里特意揭示护官符在小说中非同寻常的价值和地位，显然是提醒读者不可疏忽。可以说，《护官符》是作者精心设计的一个道具，它显然是世情小说《红楼梦》中的一个重要关口，不仅是表现小说主题的一个不可替代的重要窗口，而且在艺术上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作者虽然在第一回开篇，就一再强调《红楼梦》是以记“家庭闺阁琐事” “大旨言情” “毫不干涉时世” 的面目出现，它常常以假隐真。隐，是出于不得已，所以，作者又要在自己所设的“迷障”上，开一些小小的让人可以窥察到真情的口子。

在全书情节展开之前，特意安排的这个主要篇幅的 “护官符” 的故事，亦为日后的情节发展，贾府的兴衰提供线索。前半部这四家由于“扶持遮饰，皆有照应 ”，“一荣皆荣”而声势浩大。后来的贾府“衰败抄家”，它们相互株连获罪而“一损皆损”也是顺理成章的。

解读“护官符”，四家皆为后半部故事发展的伏根。所谓“伏根”，即指四家将来衰亡的共同命运。

这些更悲惨的结局，随着后四十回的中断而中止，只能凭后人用无数的想象探索去还原作者的本意。

2021-- 6月底            风铃手记

《红楼梦》插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