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爱农》

在这篇文章中,鲁迅追忆了自己在日本留学以及回国后与范爱农交往的几个生活片段。

一、在日本

一个高大身材,长头发,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总像在藐视。他就是范爱农。在日本时,鲁迅与范爱农并不交好,甚至范爱农还言词激烈地攻击过鲁迅。

1.徐锡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

在东京的客店里,我们大抵一起来就看报。一天早晨看见一条从中国来的电报,大概是安徽巡抚恩铭被刺杀,刺客被擒。

刺客是徐锡麟,他留学回国之后,在做安徽候补道,办着巡警事务,正合与刺杀巡抚的地位。后来,秋瑾在绍兴被杀,徐锡麟被挖了心,给恩铭的亲兵炒食净尽。

徐锡麟也就是徐伯荪,是范爱农的先生。

2.发电报

有一个同乡会,吊烈士,骂满洲。有人主张打电报到北京,痛斥满政府的无人道。会众分成两派:一派要发电,一派不要发。我是主张发电的,但当我说出之后,即有一种迟钝的声音跟着起来:杀的杀掉了,死的死掉了,还发什么屁电报呢。

这个人蹲在席子上,我发言大抵就反对。我早觉得奇怪,注意着他了,打听别人说他叫范爱农,是徐伯荪的学生。

我当时非常愤怒,觉得他简直不是人,自己的先生被杀了,连打一个电报,还害怕。于是便坚执主张要发电,同他争起来,结果是主张发电的居多数,他屈服了。

其次,要推出人来拟电稿。他说:何必推举呢?自然是主张发电报的人了。我觉得他的话又在针对我,无理倒也并非无理的。但我更主张这一篇悲壮的文章,必须深知烈士生平的人做,因为他比别人关系更密切,心里更悲愤,做出来就一定更动人。于是又争起来,结果是他不做,我也不做,不知谁承认做去了。其次是大家走散,只留下一个拟搞的和一两个干事,等候做好之后去拍发。

从此我总觉得这范爱农离奇,而且很可恶。天下可恶的人,当初以为是满人,这时才知道,还在其次,第一道是范爱农。中国不革命则已,要革命首须将范爱农除去。

后来这一件似乎逐渐淡薄,到底忘却了我们从此也没有再见面?

二、在绍兴

1.绍兴再见

革命前的一年,我在故乡做教员。大概是春末时候吧,忽然在熟人的客座上看见了一个人,互相熟识了不过两三秒钟,我们便同时认出了对方,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我们都笑起来,是互相的嘲笑和悲哀。范爱农眼睛还是那样,然而奇怪只这几年,头上却有了白发了,穿着很旧的布马褂,破布鞋,显得很寒素。他说他后来没有了学费,不能再留学,便回来了。

回到故乡之后,又受到轻蔑排斥迫害几乎无地可容。现在是躲在乡下教几个小学生糊口,有时觉得很气闷,就趁了航船进城来。

2.回忆在日本初见情景

现在的他爱喝酒,于是我们便喝酒。从此,他一进城,必定来访我,非常相熟了。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在东京开同乡会时发电报的事,就问他为什么要专门反对我,而且故意似的。

他说他一向讨厌我,不但他,他们都是。我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七八年前,子英约我到横滨去接新来留学的同学。大概一共有十多人,在检查行礼时,官吏在衣箱中翻出一双绣花的弓鞋来。当时我很不满,心里想这些鸟男人怎么带这东西来呢。自己不注意,那时也许就摇了摇头。

还有检验完毕,在客店小坐之后,上火车时,这群读书人又在客车上让起座位来了。火车已开,车身一摇即刻跌倒了三四个,那时我也很不满。暗地想,连火车上的座位,他们也要分出尊卑来。自己不注意,也许又摇了摇头。

当时的我茫然无所知,摇着头将他们一并运上东京了。这里不只有范爱农,还有几个后来的烈士,现在想来也惭愧。

试问范爱农,确认他们看见的是检查行李箱那一回摇头。原来绣花鞋是他师母的。

3.绍兴光复

到冬初,我们的景况更拮据了,然而还喝酒,讲笑话。先是武昌起义,后绍兴光复的第二天,范爱农就上城来,笑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那天范爱农说不喝酒,要我同他一起去看看光复的绍兴。

街上满眼是白旗,貌虽如此,内骨子是依旧的。因为还是几个旧乡绅所组织的军政府,后来,王金发带兵从杭州进来,做了王都督。

我成了当时师范学校的校长,王都督给了我校款200元。范爱农做兼学,还是那件布袍子,但不大喝酒了,也很少有工夫谈闲天,他办事兼教书,实在勤快的可以。

后来一个去年听过我的讲义的少年,要办一种报来监督王金发他们。发起人要用作者的名字,还有子英和德清先生的名字。

我答应他了。五天后便见报,开首便骂军政府,骂都督……这样骂了十多天。就有消息说,都督因为我们榨取了他的钱,还骂他,要派人用枪来打死我们。

母亲很着急,叮嘱我不要再出去。但我还是照常走,而且认为王金发是不会轻易来杀人的,况且我拿的是校款。果然没有来杀。

再后来写信要了200元经费,王金发同时传令再要没有了。又听说王金发叫人送了500元给报管,报管的少年们决定收了这笔钱,并且收了之后继续骂。

我认为不该收王金发他们的钱,但也不便多说。否则就会招来斥责,说我太爱惜不值钱的生命,怎样怕死的发抖,不肯为社会牺牲……

三、去南京

正在这时,季茀写信催我去南京。范爱农也赞成,但颇凄凉。于是我决计往南京。

我先到都督府辞了职,交了账目和余款。后来的校长是孔教会会长傅力臣。

报管案是我到南京后两三个星期了结的,被一群兵们捣毁当时,子英在乡下没有事,德清是指在城里大腿上背刺了一尖刀。

四、听闻范爱农被淹死

当我从南京移到北京的时候,范爱农的学监也被孔教会会长的校长设法去掉了,他又成了革命前的范爱农。

我想为他在北京寻一点小事做做,也是他非常希望的,然而没有机会。后来他便到一个熟人家里去寄食,也时时给我信,境况愈穷困,言辞也愈凄苦。终于又走出这熟人的家,便在各处飘浮。不久,从同乡那里得到消息说,他已经掉在水里淹死了。

那是一天几个新朋友约他坐船去看戏,回来已过夜半,又是大风雨,他醉着,却偏要到船舷上去小解。大家劝阻,他也不听,自己说是不会掉下去的,但他掉下去了,虽然能浮水,却从此不起来。第二天,打捞尸体是在菱荡里找到的,直立着。

我疑心他是自杀,因为他是浮水的好手,不容易淹死的。

后来我回故乡去,知道范爱农先是什么事也没做,大家讨厌他。他很困难,还喝酒,是朋友请他的。他已经很少和人们来往,常见的只剩下几个后来认识的较为年轻的人。然而,他们似乎也不愿意多听他的牢骚,以为不如讲笑话有趣。

他也会时常说,也许明天就收到一个电报,拆开来一看是鲁迅来叫我的。

我至今不明白他究竟是失足还是自杀。他死后一无所有,遗下一个幼女和他的夫人。有几个人,想借点钱做他女孩儿将来的学费的基金。一经提议,就有族人来争这笔款的保管权。其实还没有这笔款,大家觉得无聊,便无形消散了。

五、主旨思想

这篇文章中,作为在旧社会觉醒的知识分子,范爱农悲惨的一生就是一出悲剧。他无法在黑暗社会立足,内心的痛苦和悲凉,最后让他选择了自戕。文章中饱含着鲁迅对旧民主革命的失望,和对范爱农这位正直倔强的爱国者的同情和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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