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是什么人,他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本文是我尝试理解他的记录。
爸爸现在是一个传统的农民
我爸爸身高160多一点,60岁出头的年纪,头发很短。他喜欢剃光头。他走路脖子向前伸着,略微驼背,像是随时准备弯腰咳嗽。
我爸爸是1960年出生的。听奶奶讲,那年缺粮食吃,奶奶怀着爸爸晚上饿得睡不着觉,起来烧开水喝,捏一点盐做调料。奶奶说她的咳嗽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喝盐水齁的。我见过奶奶咳嗽,和爸爸咳嗽是一样的,涕泪交加,呼吸困难,双腿发软直不起腰。我现在知道这是惊恐发作。我也有过很多次惊恐发作经历,最近几年少很多了。
他现在一天至少喝三次酒,但不会醉倒。他吃饭很少,在我看来他习惯性的保持一种饥饿的状态。他晚上睡觉会做噩梦。我最近几年学习解梦,知道空腹入睡容易多梦。
他现在像是一个活在80年代的农民。
我们村里种植蔬菜大棚的农户很多,盛产西瓜,青椒,豆角,甜瓜。我爸爸不种大棚,他现在主要种植的作物是小麦,玉米,花生。这是他坚持的不变的部分。
现在收割小麦,收玉米,收获花生,都有机械化装备了。但是我爸爸还是坚持用镰刀收割小麦,自己钻到玉米地掰玉米,用镢头刨花生。从地里把东西运回家,可以找个拖拉机拉回来。他用地排车自己拉回来。他避免使用机械化手段。
他现在住的瓦屋,除了用水泥空心砖砌墙,门窗上有玻璃,其余都是80年代的风格。上房梁他找人帮忙,打地基,砌墙,抹灰都是他自己动手完成的。这个房子看起来样式是过时的。我们村里现在流行的是大平房,或者二层小楼。一进屋就可以看到墙上挂着一对玻璃罩子的马灯,墙根放着大小不一的瓦缸瓦盆。一个红漆脱落的木柜在墙根放着,那是我奶奶的嫁妆。奶奶有个五花石雕刻成的石槽,以前是喂猪用的,去年被我从墙根搬出来种上了臭蒲。
院子里的布局也很像我奶奶家的小院子布局。
东墙根是锅屋,里面有成堆的秸秆柴草,大中小三个柴灶一字排开,这个布局和我在奶奶家看到的一样。院子里还有一群公鸡母鸡,还有几只兔子被堵在夹道里养着,对应着我奶奶有养鸡养兔子的习惯。我家房子东墙边上有一棵枣树。我奶奶家屋子东边也有一个大枣树。
爸爸曾经是个时髦的电工
在我印象当中,爸爸曾是个时髦的电工。那时候他二十多岁的年纪,梳着三七分的头发,骑着凤凰自行车,在村里的大街小巷穿行而过。我们村有两三千人口,村里人都认识我的爸爸,大人小孩见了我爸爸就打招呼。
盛夏的一场暴雨之后,屋檐还不停地滴水。爸爸带着五六岁的我,去村里的配电室查看停电原因。走在村里的街道,地上还有一滩一滩的积水,我的脚上穿着凉鞋,在泥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他是村里唯一的电工,收电费的时候,要挨家挨户去要。每次大雨村里都会停电,村里的小孩都知道是变压器零克烧了。多年后我想起这个事情,总是疑惑为什么不是零件烧了,而是零克。我搜索了一下,变压器零克是一个专有名词,跌落式熔断器,即line connector的音译。想来爸爸给村民们普及了很多的安全用电知识。
他带着我走近雨后的配电室,这是一间带有绿色油漆木质百叶窗瓦房,高大的变压器在配电室东边,并不在屋里。
爸爸推开门,我跟着走进去。屋里是水泥地面,也有积水。北墙根有配电柜,南墙边有两个大水泥台。地上还有几个白底红字的木牌。爸爸指着水泥地上一只蛤蟆说,“你看到了吗,那边地上有电,千万不要往那边走。”那只蛤蟆一动不动,我也不确定它是不是被电死了。爸爸查看了一圈都带我离开了,没有看到他亲手更换零克,我感觉挺遗憾的,我想看看零克长啥样。
后来我爸爸不干电工了。他说,是因为收电费很困难,总是有村民家里没有钱。他把自己家里卖猪的钱给垫上。这样说起来是挺委屈的。我专门问过他,我说村里几百户都不交电费吗?爸爸说,不多。我又问,他们不交电费,你给垫上了,后来他们就赖着不给了吗?爸爸说,怎么会,后来都会给钱的。所以我想,收电费困难并不是爸爸辞职的真正原因。
爸爸的电工技术是在部队里学的。他属于铁道工程兵。他初中毕业后,他在生产队里做了几年记工员才入伍的。那时候农村青年的出路,上学,当兵,进城当工人,这些都走不通就在家里种地。
他结婚之后,和我妈妈两人去县城给我的大舅帮忙看商店,做营业员,干了半年多就回家了。我问他,当时你去给看商店,大舅给你发工资吗?他说一个月给30多块钱。那是一九八六年前后,我说这个待遇挺好啊,你怎么不继续干。他说,我家里还有地,怎么可能做营业员。可能在他的理解当中,家里的土地和粮食,比一个月30多块钱的工资要更有份量。
这也可能是妈妈要和他离婚的原因之一。妈妈从小在县城长大,相比在农村种地,她更习惯在县城工作。
爸爸带我种树
今年的植树节是周五。周日我才回家,打算把我养的海棠树苗带回家,种在地上。我总觉得树苗长在泡沫箱里面太拥挤,在阳台上的阳光也不充足。
到家爸爸在吃午饭,他问我吃不吃午饭,我说我吃过了。我把给他的巴旦木等几种坚果放下,问他手提袋里这些一米高的小树苗,总计有四五十棵,种在哪里。他说种在北湖,他喝完酒就带我去种树苗。北湖就是村北的土地。我奶奶的坟子就在那块地里。
等他喝完酒,先找到一刀火纸。他说,“你过年没给你奶奶上坟,这回正好去上坟,把这刀烧给你奶奶。我天天都去走一圈。”他推着小独轮车,带着一把镢头,一把铁锨,一个塑料桶。他还说自己这把镢头有二十多年历史了,镢头的头花10块钱买的。他让我把小树苗和那些工具一起放在小车里,他推着小车,我们就去了北湖。
到地方之后,他先给奶奶的坟前烧了一刀火纸,叨念着“娘啊,你孙子来给你上坟了”,领着我给奶奶的坟磕头。然后他来回走动了几圈,最后确定在坟的北边,他种菜的地头上挖出几道沟把树苗种下了。奶奶的坟前面有爸爸种的几棵草莓。我拿塑料桶在路边水沟提水把这些树苗,草莓苗都给浇了一遍。
我觉得这次种树的过程很有仪式感。我把自己照顾不了的树苗拿回家,让爸爸帮我照顾。这个过程就好像离婚之后,爸爸把我放在奶奶家照顾一样。我的树苗,最终又种在了奶奶的坟旁边,这象征着陪伴。我越来越觉得爸爸就是一个行为艺术家,他在用自己是生活状态表达着自己的态度与选择。
修改感言:
我这次修改,把第一稿的素材都删掉了,重新组织素材。看起来除了题目和第一稿《我爸爸是个农民》有联系,其余的内容都不一样了。我这拖延了快一个月才写完,总算是突破了自己。一回生二回熟,我相信后面的作品雕刻会更容易一些。
第一稿《我爸爸是个农民》https://www.jianshu.com/p/3ebdbf267d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