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浮萍

人这一生,或许是因为天意,命中注定;或许是因为自己,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走的每一步路,都会导致往后的半生。可能安乐祥和,安康终老;也可能风雨飘摇,流离失所。我不知道她究竟属于前一种还是后一种,但我知道,她这一生终究是没过的好。

她出生在一个遥远而又偏僻的小山村,这里交通异常不便,在她们那个年代,出行10公里以内永远都是靠步行,再远一点就去省城的话,就要凌晨天刚亮就起床,然后踩着星星的余光,翻山越岭走很远很远的路,去等通往省城的汽车。

那时候,村里有很多年轻人出去打工,其实她也想去。她的爸爸是一名小学老师,在她印象中,父亲是极其严厉的,脾气异常暴躁,母亲是那种性格很软弱的人,而她自己胆小怕事,甚至于父亲大声说话都会吓着她,所以出去打工的想法也就这么压在心底里。

母亲特别疼爱孩子们,她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母亲总是温柔地笑着,但操持家务母亲样样在行,哪怕就是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她们在村里也是能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们身上穿的,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衣服,甚至绣着各种花样来装饰。

从小到18岁,她几乎没有受过委屈。

有人说,人生总是公平的,没有人能得天独厚,坐享其成,总要经过一些艰苦的岁月,酸甜苦辣才是人生百态。18岁以后,一步错步步错,幸福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几乎成了奢望,想想都是在白日做梦。

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父母开始筹备大哥的亲事,女方家的彩礼钱,让这个还算过的去的家庭捉襟见肘。

那时侯流传一句俗话“存钱娶媳妇,半辈子不够本,家底尽当尽,十年难翻身”,加上这些年的积蓄,还有向亲戚朋友借来的,还差5000,眼看着下聘的期限所剩无几,父亲整日愁眉苦脸,母亲唉声叹气。

母亲流着泪向像父亲提议,“要不,你看,闺女也不小了......”,躲在门外的她,听见了,什么也没说,然后隔壁村的三姨就给介绍对象了,母亲说,妮儿,要不,你去见见。

      她没说什么,眼见着父母的惆怅,她也想早点把自己嫁出去,能帮忙就帮忙吧。第二天男方来家里,见是见了,可是那个男的实在是太丑了,简直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她犹豫了。

她说:“妈,其实我有个相好的对象,是咱们村的,是怀情”,父亲坚决不同意,怀情他家是出了名的,从祖上就没出过好人,一家子不干好事,老头子因为贩毒被判过刑,所以他家名声特别不好。

可是她觉得怀情还行,虽说个子不高吧,倒是人长得也还行。因为父亲的反对,她几近跟家里决裂,那时时的她,不知道是因为从小到大的软弱,还是青春期晚来的叛逆,总之,她想自己做一回主。

      老人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固执执拗,还是因为她急于替家里分担的心情,总之,就这样,她跟怀情定了婚,哥哥也顺利跟嫂子结了婚。

人这一生,有很多事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可能都会让你的后半生苦不堪言。

父亲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是父母给的,由不得自己,这一次由着自己选择,这一选择决定你的后半生,你一定得把眼睛擦亮点”。

人生本就酸甜苦辣交替,喜怒哀乐交融,谁都不可能只一生幸福,没半点苦难,亦或是只一生艰辛,无半点幸福。一切都是公平分配的。

结婚是件喜事,但对她来说,却是苦难的开始,结婚第二年,她有了孩子,一个人带孩子,在农村,妇女都是要洗衣做饭做家务,带孩子,还要干农活。在娘家的时候,她几乎没干过,这些事对于她,力不从心,但她都咬牙坚持着。

孩子在大一点,三岁时,她们举家搬到了省城,农村生活不易,出去打工,总好过些吧,怀情去打工,她在家带孩子,因为她的勤俭节约,日子过的倒是也可以。

再后来,有了老二,怀情就变了,变得夜不归宿,整日混迹于酒吧夜总会,然后开始吸毒,吸毒很费钱,没有钱买毒品的时候,就开始家暴 ,打她有什么用,她一个家庭妇女也变不出钱来啊。

每每把家糟的一片狼藉后,扬长而去,留下她抱着孩子以泪洗面,收拾屋子。也就是那个时候,天生胆小的她,生生被吓出了毛病,到后来,一听到别人大声说话,她就会手心冒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父亲经常去看她,给她带些吃的、喝的。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因为怀情的吸毒被抓,然后强戒,她们都回到了农村的老家。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农村日子的艰辛,她都默默承受着。

记得那时,她家在村西头,娘家在村东头,每天早上吃完饭后,她会带着两个孩子来娘家串门,然后母亲什么话都不说,会盛好饭给她,大家心照不宣,她没说什么,但我猜她的心里一定可难受了。

我真见过什么叫家徒四壁,什么叫缺吃少喝,她在家里吃过早饭,其实她几乎没吃,儿子能吃又不懂事,他只管自己吃饱。父亲隔一段时间会送白面、大米什么的一些吃食去她家,时间长了,她总是不好意思要,想着自己出嫁了,都还拿娘家的东西过活。

那一年她才27 岁,女儿5岁,心里比以前成熟了,心里承受能力也比以前强太多了,换句话说,她接受了现实。她出去打工了,因为日子真的到了过不下取得地步了。

她流着泪,把两个孩子交给母亲,去了省城打工,那时她一个月的工资就300多块钱,她把每一分钱都存起来,等假期回家的时候,给父母买吃的、喝的,给孩子们买衣服,日子总算过的有了点人样。

怀情出来的时候,她们又搬家到了省城,在城市打工也比回到农村强啊,刚去她们还没有找到工作,两个人吃一袋5毛钱的方便面,她以为怀情会变好,怀情尝试着做过工作,可是他吸了毒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再后来她有了工作,然后养家糊口的重任就落在她的肩上,一个女人开始像男人一样,要养家养孩子甚至还要养他的丈夫。

2015年,这差不多是她来省城的第15 个年头。这十多年来,怀情还是老样子,整日在家躺着,因为吸毒,小偷小摸,三次坐牢,对她拳脚相加,那是家常便饭。

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婚,只是她害怕啊,每次吵架,怀情总是扬言:“丽峰,你就得养着我,你要是敢提离婚,你全家老小7条人命,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她怎么敢再提,她怎么敢拿家人的性命开玩笑,她不敢。

若说过着非人的生活,可能有点严重,但着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真的是受尽了折磨。有什么办法,她能做的只有忍耐,忍受每天一睁开眼就是怀情跟他要钱,从早到晚忙碌的工作,她无能无力,只能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一天一天过下去。

每每父母问起,她都说挺好的,年迈的父母还能操儿女的什么心,不管她过的有多么不易,逢年过节回去看父母,她都是带足了礼物去的,给妈妈的金耳环,给爸爸的奶粉,营养品。无论人后过的有多么不堪,但人前总得让父母放心,人有脸,树活皮,这道理她懂。

直到2015年底,怀情又因为吸毒被强戒2年,生活总算过的平静了一些,她的脸上才开始有了一点笑容。怀情进去了,虽然每月定期的探监,还得见面,但对于她来说,真的是乐在心里,不用整天面对面,她会少很多烦恼,心里会好过的多。

半年后,一起工作的同事偶然问起,丽峰,看你来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你老公,你是不是单身啊?她笑笑没说什么,她该怎么回答呢,说有吧,跟没有有什么区别,要说没有吧,好像也有,不然哪里来的两个孩子。

原来这个同事是觉得她很不错,人缘好,还很勤快,所以想把同村的小伙子介绍给她。在后来,这个叫二小的小伙子就总来看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对于她来说,活到40 多岁,从来没体验过一个男的温暖,她不知道对男人有一个什么样的界定,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甚至于不在乎他的过去,不在意她的苦难,愿意带她脱离苦海。

有一次她去看怀情,跟他说:“我们离婚吧,当初不懂事,在一起,也折磨了这些年, 如今我实在不想跟你过下去了,你有儿子也有女儿,她们还是你的孩子,现在都已成年,我们分开过吧。”

怀情沉默着听完,然后说:“那就分开吧,反正我们也没有登记过结婚,孩子你都带走,我这样,对孩子们以后都不好。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不相干”。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可是一个坏人,你怎么能妄想他会变好呢。

2017年底,怀情出狱,回家找到她,开始谈判,怀情的意思是,反正你要跟别人好,我也没意见,可是我刚从戒毒所出来,我活不下去,所以你得给我一笔钱,最少5万。这世上不要脸的恶人多了,怀情这样的还真不多见。

她说:“你摸摸你的良心,我哪还有钱,这些年,但凡有点钱,不都被你拿走了,连房子都是租来的,你看看这家里还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吗?

这15年来,我们娘仨,你不仅没养我们,还每天拖累我们,你说说,你的良心能过的去吗?你于心何忍啊?

也许是她的话激怒了怀情,也许是在戒毒所里压抑许久的火气无处发泄,怀情对她拳脚相加,一顿毒打,可怜她第二天忍着浑身的伤痛还要去工作,因为她不工作就没饭吃。

怀情给她父亲打电话威胁:“要是丽峰走了,你们一家都别想活命”,父亲说话也硬气,他说:“怀情啊,我们也老了,丽峰跟着你糟了什么样的罪,你心里还没数吗?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人也做不了什么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因为他知道她的女儿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为她的女儿也是操碎了心,每每想起,都觉得是他害了自己 的儿女。

后来她跟父亲商量,父亲说:“遇到这样的人,该怎么办,我们凑,给他吧,钱财身外物,要是钱能解决,保证自己的安全,那就用钱解决吧”。

于是她给了怀情5万块钱,还给他租了房子,安顿好他的生活。她觉得她对于怀情也算仁至义尽了。对于一个瘾君子,一定不能低估他死皮赖脸的程度,没过多久,5万元就潇洒完了。

再多的钱也经不起他吸毒啊,所以,没钱的怀情又开始找她,打电话不接就去她工作的地方,不是尾随跟踪,就是恐吓,她又给过怀情几次钱,警告他,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打电话了。

后来二小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就跟她登记结婚,然后送她上下班,走路都会护着她,这个叫二小的男人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洗衣做饭收拾家,跟她分担生活中的一切艰难与困苦。

二小说:“不管前路是幸福还是灾难,不管此生是永远还是此刻,我都愿意陪着你,守着你,呵护你,照顾你”,二小还跟她说起未来,买了房子,还要再买一辆车,房子可以让你不用再寄人篱下、流离失所,有了车就不用再挤公交,挤地铁了。

以为辛苦了的前半生终于解脱了,后半生可以幸福一点,不用再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了,可终究还是脱离不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开始,最终也摆脱不了怀情。

2018年,大概是来到这个城市的地18个年头了,在这座城市生活了18 年,她从眉清目秀的清秀女子,变成了现在满脸沧桑的中年妇女,没错,她已经40 多岁了。她见证了这个城市从满目疮痍到如今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而这个城市留给她的除了每天上班来不及好好看看的晨光熹微,还有什么呢?

  7月是这个城市最炎热的时候,每天从早起床,再感受不到一丝丝清爽的风,到处都是蒸蒸热气,汗流浃背的行人,偶尔盯着路面一小会,便会满眼发昏。

中午的时分二小问:“今天吃什么”,她说:“天气这么人热,我出去看着买点,回来吃吧”,二小说:“那我去吧,外面热,你歇着”,这一天,二小出去就再没回来。

然后她接到的电话,就是警察的问询传唤。她眼前一黑,瞬间觉得像是天塌了一样。震惊这个城市7.1闹事行凶案就再这一天发生了,二小走了,怀情就是杀人凶手。

后来我们通过媒体报道才了解到,怀情在半月前就早在一个小五金店里,买了一把剔骨尖刀,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人,经过踩点,摸清二小和她的活动时间,伺机行凶,刀刀捅在要害之处。不管是情感纠纷,还是什么,何至于对人痛下杀手啊,足以见此人心肠之歹毒。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本以为她受尽了折磨,终于有了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可以护她一世周全,可不想最终却还是害了他人性命。于她自己,心痛加上难过,也病倒了。

人生就是故事,有许多人来,也有许多人离去,但终究留下的一定是自己,所有的事一个人扛,所有的困难一个人受,如果说,人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修行,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脱离苦难。

半生浮萍,风雨飘摇,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过的幸福。如果是上辈子的报应,这辈子为了赎罪,我想这也够了,愿她能此生安乐,安稳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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