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拿着片子只看了几秒钟,就确定沈同没事。“轻微脑震荡,”他指着片子中的一个黑点说,“这里有点淤血,不过没什么大事,回去修养一到两周就好了。”
小夏偷偷朝沈同挤了挤眼睛,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梁东身边走过,风衣的衣角扫过梁东身上的藏青色外套。
“那就好,”沈同看着梁东右侧鼓起来的口袋,重复着,“那就好。”
“你确定给他塞回去了?”出了医院大门,沈同问小夏。
“就在他外套右边的口袋里,你不是也看见了。”小夏有些不耐烦。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沈同说,“你以后可别这么干了。”
“放心吧。”小夏停了一下,又说:“你那个同学有点怪。”
“哪里怪了?”
“他看人的眼神有点怪,总像在提防着谁。”
“可他还是没有提防住你。”
“我说的是真的。”
“干你们这行的就是多疑。”
“不信就算了,”小夏看了看沈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
“我知道,你又要说你自己能行。”
“知道就好,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吧,那我先走了。”小夏说完,哼着歌走了。
沈同看着小夏的背影,她的步幅很大,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随意摆动,看上去很是洒脱。沈同有点羡慕她,他很想知道小夏是怎么摆脱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情的。
太阳渐渐西落,余下来淡淡的光,穿过路边一排光秃秃的杨树,斜斜地照进灵鹊胡同里。小夏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胡同,左拐右拐,进了一个院子。院子很老旧,铁栅栏门被推开时发出尖锐的咯吱声,砖墙是一片不均匀的灰色,偶有破碎的地方露出一块暗红。靠北的墙角摆着一溜花盆,一个老人正蹲在地上,拿着把剪刀修剪枝叶。老人听见开门声,并没有回头,只说了句:“回来了。”
“回来了。”小夏说着进了屋。屋里一个精瘦的小伙子,正斜躺在椅子上看电视。
“呦,师姐回来了。”小伙子的声音就像是在用砂纸打磨一条锈死的铸铁管一样,又涩又哑。
“铁猴子,不回家,又跑这混什么?”小夏白了小伙子一眼,从桌上的果盘里拿出一个桔子,开始剥皮。
那个叫铁猴子的笑嘻嘻地凑过来,“想师姐了,就过来看看。”
“嘴还挺甜,我以为你只想着钱呢。”
“怎么会呢,”铁猴子说,“喂,师姐,今天这么晚回来,收成不错吧。”
“什么收成,今天压根就没开工。”小夏说。
“那你这一大天都干嘛去了?”
“你管得着吗?”小夏说,“非得跟你一样敬业,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饭都顾不上吃,有人给你发全勤奖吗?”
“谁让我手艺比不上师姐你呢。”铁猴子说,“我这只笨鸟还不勤飞着点,哪能有食吃。”
“小心别撑着你。”
铁猴子眼珠转了转,小声对小夏说:“师姐,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了相好的,陪着人家逛了一天的街。”
小夏把手里的橘子皮一把扔向铁猴子,铁猴子笑着躲开。
老人这时走进门来,见了这情景摇了摇头,“见面就吵,猴子,你能不能别惹你师姐。”
“师父,”铁猴子说,“师姐今天可是空着手回来的,这么下去您靠什么养老,难不成让您老重出江湖,和小辈抢食吃。”
“放心吧,”老人把剪刀擦了擦,放进门边的抽屉里,“真有那一天,也不会找你们兄弟几个要饭。”
“别这么说呀,师父。”铁猴子说,“我铁猴可不是忘本的人。”
老人没说话,坐在门对面的藤椅上,端起身旁桌面冒着热气的茶缸,吹开沫子,喝了一大口。
“师父,跟您说个正事,”铁猴把椅子搬过去,坐在老人身边,说,“程驼子那边你也该管管了,这个月都是第三次了,就在我面前下手,这不是故意打您的脸吗?”
老人吐出几片茶叶渣子,抹了抹嘴,慢悠悠地说:“你师父这老脸也不值钱,打就打了,又有什么关系。”
“那怎么行,”铁猴子说,“您是谁,俞非,俞老爷子,论辈分,论手艺,他们都得叫您爷爷。放十年前,哪个外来的不先找您拜山头,公安局长都得给您几分面子,他程驼子算个屁,当年要不是您看他可怜,给他口饭吃,让他在城南趟活,他早他妈的要饭去了。您再看现在,那死驼子哪还把您放在眼里,收的那都是什么狗屁徒弟,一个个不讲规矩,别说什么三不盗五不取,就算老寡妇的棺材本钱,他们也照拿不误。现在又跑咱们的地面上下手,这么下去这城里可就是他一个人的了,咱干脆也别玩了。”
俞非听了铁猴子的话,无动于衷,依然在那里品着茶。铁猴子急了,“师父,您这耳朵是背了还是怎么了,我说的话您听没听见呀?”
小夏一听,眼睛瞪了起来,她把手往桌上一拍,噌地站起身,“铁猴子,跟谁说话呢?”
“不是,师姐,”铁猴子还想解释,“师父他——”
“闭嘴!”小夏大声说。
铁猴子僵在那里,隔了一会,他晃着脑袋说:“行,程驼子以后爱怎么样都随他,以后大家也甭讲什么规矩,大不了就一拍两散。”说完,推门走了。
小夏看着师父,俞非还在喝着茶,对于眼前发生的争吵好像没看见一般。小夏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她用力坐在椅子上,发出砰地一声。
“对了,小夏,”俞非这时说话了,“饭还没吃呢吧,锅里给你留了菜,自己拿出来热热——”
“我不饿。”小夏撂下一句话,站起身走进里屋,砰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