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07


水木童年之换糖    六

        奶酪被动了,我有了些危机感。第二天一早,我就用之前的那些平整的石头把堆废品的巷子口码了起来,顺便把废品理了理。所有石头用完,石头坎码得比我个子还要高一点,估摸着鸡不会再进去了。下午,觉得还不够好,在屋后的斜坡上弄了些黄泥,用水拌了拌,模仿着瓦匠把石头缝全部糊起来。除了我妈喊我吃饭,忙了一整天,我妈也放任不管我,可我脑海里却一直萦绕着同一个问题:换糖的人啥时候来啊。

        真的快过年了,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亲身体验,小时候的天气比现在冷多了,很多小孩脸蛋、耳朵或者手会生冻疮,我是耳朵中招了,耳朵在外面冷风吹着疼,在屋里暖和又会很痒。那时候,过年前肯定要下好几场雪,而且基本都是鹅毛大雪,清晨起来,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洁白梦幻的世界。开门见山,村前就是一座小山,海拔不高就是挺陡的,山上主要是松树,密密麻麻的数不清,平时都是葱郁青翠的,傍晚太阳都是从这座山的山头落下的,村里人给它起名“山头尖”,这也是我从小知道的第一个山名。下雪天,我有时会跟小伙伴们爬上“山头尖”,大家的棉鞋底踩在厚厚的雪面上,咕吱咕吱的响,松树的树冠都被雪包裹住了,像一朵朵巨型的棉花簇拥在一起,树干的一侧也都敷着雪,树下倒是能看到一些枯草,有零星散落的荆棘,干枯的枝条上挂满了大红的小果,被周边白雪衬托得越发的明艳。

        终于嘻嘻哈哈、气喘吁吁,我们爬到了山顶,或坐或趴在雪上歇了一下,再回头注视着村庄,当然不会有蹦出啥诗情画意的好词好句,只是我还是会从心底自然而然生长出震撼之意来,感觉小腹部隐隐会有点下坠、喉咙口会有些堵着。当然,那时不会说雪像厚厚的棉被盖着大地,更不会说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这样的词,只会大声重复喊:下大雪啦。后面多加几个“啦”。后来在书报上、电视里看到东北雪乡的美景,比较下来,老家也不遑多让啊。那时候听大人讲,雪最厚的时候有一米多,屋顶上的雪慢慢融化的冰水又会在屋檐下凝成冰锥,冰锥会越长越长,阳光出来时被照射得晶莹剔透,有时我会用竹竿敲下来当冰棍嚼,嘎嘣响、透心凉,还有时会爬高处小心翼翼的用铁器磕下一根完整的长冰锥,拿它当兵器耍,并赋予“冰剑”的名号。

          转眼间,马上要过年了!特别开心的是有点甜食吃了。当时,过年家家户户会用自产的糯米、花生、黄豆、芝麻等做点心用来招待来访的亲戚朋友,当然我也可以跟着吃一点,也会少量的偷拿,不敢多拿,因为怕被打。我们把这些点心叫成花生糖、黄豆糖、芝麻糖,唯独糯米做的不叫糯米糖叫冬糖。当然不是在家里自己做,这也是一门手艺和生意,附近七八个村子都是把原料送去邻村一户人家,这可是他们家的祖传手艺。我跟我妈去过两回,很大的一间房子,其实就是厂房了,很多木梁架子撑起了屋顶,屋顶是木板做的,木梁木板被熏得黑黑的,当时感觉真的敞亮上档次,木板上面盖的也是草,不过被木条压得很紧密。里面正对着大门是一排大锅,厂房内空气弥漫着浓浓的焦甜味,令人陶醉放松。锅有七八口,有几口锅里是暗红色粘稠的东西,妈说那就是糖稀,糖熬出来的,瞬间我口水出来了,赶紧用袖口擦了嘴。

        另外几口锅里正在炒着各种原料或者原料和糖稀的混合物,每口锅边都站着一位健壮的师傅,拿着铁锹挥舞着,对,就是我爸平时挖地的铁锹,他们都是赤裸着上身。果然,这时我才感觉大冬天的,厂房里却跟夏天一样。另外一边,一排排半人高的长桌子拼在一起,炒好的混合物被锅边的师傅倒进一个个木框中,这边桌边等待的师傅用木条趁着它们热气腾腾、柔软可塑的时候摊平,并稍微压实。下来就是等它们慢慢凉下来,又不能完全没温度,师傅迅速的把木框拆开,原来是木框每个边是有搭扣,然后用一把弯头大菜刀把四方形大块切成很多整齐均匀的小块。整个过程,师傅神情自若,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跟我后来现场观摩老家那位书法家完成一幅行书作品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而围着放成品桌子的都是等着拿货的村民,清一色的,每人手里攥着的都是洗的干干净净的蛇皮口袋,屋里人声鼎沸。

      除夕上午,村里人家男主人这时候的活就是大扫除和贴春联,女主人更不轻松要做菜,还要为后面几天节日做准备,因为老家风俗,初一到初三这三天不能动刀动剪子,也不能下塘淘米洗菜,据说是防止召来灾祸、惊扰下凡的神仙。冬天起床太难了,我起床的时候,我爸早已在打扫了。我看着他站在堂屋里,双手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顶上绑了很多带着绿竹叶的小竹枝,可以轻松的清扫屋顶灰尘。他们都没空管我,我妈拿了点吃的给我转头忙去了,她让我去看着妹妹。妹妹这时候开始会说一些话了,我妈给她织的毛线鞋也穿上了。让我陪妹妹,我是没有多少耐心的,我吃完东西就从窗子向外张望,看着我爸把屋里扫好之后开始清扫院子。扫院子用的是大笤帚,也是竹子做的,从镇上买的,等我10岁开外才慢慢熟练掌握了它的使用。我看我爸左手握着笤帚杆的顶部,右手抚着杆的下部,笤帚就像以他左手为中心有规律的作钟摆运动。竹枝条强有力的扫荡着地面,呼呼作响。

        小木。我爸喊我,我赶紧跑过去,不知有什么事。此时,我们站在了厨房这边,我爸用手指了指厨房与院墙的巷子。我看过去,放废品的地方,我又好久没有关注过了。花了我一天时间建起来的护城墙中间倒了,不用说,鸡肯定又占领这个地方了。这些东西还要吗?爸爸准备把它们都扔了。我爸边说边看着我,我开始挠头了,只有一句话回复:爸,还要换糖呢。最后他同意了,还帮我整理了一下,把没啥价值的东西扔了,最后还把石坎重新围了,用土再整体抹平,比我整的好看、坚固太多。

        冬去春来。童年对时间的感受是模糊的,时间的长短跟心中的期待密切相关。感觉春节刚过,春暖花开的日子就到了。老家的春夏秋冬,我还是最喜欢春天。梨花、桃花、杏花前后都开了,白的、红、粉的。房前屋后有,山坡上更是这一片那一片团团簇簇,远看让人心驰神往、心旷神怡,近观让人迷醉、溶解在那光景之中。它们是主角,其实很多配角也在营造着氛围,树上有蜜蜂嗡嗡的采蜜,树下面的小草抽出了嫩叶,小草中间杂着很多野花,嫩黄色的居多,一大片往下延伸到小溪,往上湮没进了松树林,世间最奢华的地毯。小溪边的柳树嫩叶已冒出来了,翠绿的松树林也会有一些我们叫不出名字的树冲出包围圈,开出好看的花来,此时,春天泥土的芬芳也混在空气中。所有的一切构成了当下美好的时间和空间。

        我享受着这段美好,每天心中充满着喜悦,饭量也会增大不少。好事成双,喜上加喜。我尊敬的金宝哥带来了好消息:换糖的人来了!

        只带上铝和塑胶,我俩还是走近路去老全家门口。看来,换东西的人都把他家门口当定点了。路上,金宝跟我说:这次不会错,刚才是二饼跟我说的,他被她妈打了。原因是他把他爸妈的三双解放鞋拿去换糖吃了,他妈知道后特别生气追着他打,只能马上用家里的铝锅把三双鞋换回来了,锅虽然有点破,补锅人来补了还能用。二饼是我们这几个伙伴里最调皮捣蛋的,在家排行老二,因为脸扁鼻子塌得了这个外号,大名丁大发,后来他开了一家建筑公司。哦,金宝大名丁顺宝。

        顺利抵达老全家门口,换糖的人背对着我们来的方向,他后面是一辆半新的老二八自行车,车座上挂了一个很大绿色蛇皮口袋,是放废鞋子和铝的我。围着他的主要是小孩。我们还听到了叮叮的声音,赶紧靠了进去。一个小木架,上面支着一个圆砧板,砧板用铁皮围了半圈,砧板上摆着一个像面做的糖饼,上面看着特舒服的糖粉,但是应该很硬。换糖人正在用锤子砸像微型钺的工具,分割一小块下来。很快这一小块就有主了,暂时没人来换。我们赶紧跟换糖人说我们有很多东西可以换,同时迅速把带来的全部摊开在地上,他看了下,诧异中略有一丝贪婪。此时,我注意到他的长相,卷头发略泛黄,眉毛很浓,嘴唇较薄,最明显的是鹰钩鼻。能换多少?金宝问。他用那个工具划拉了一下,大概四分之一。我们觉得不少啦,成交!其实,后来我按照二饼换的量来推算,我们那么多换一整个糖饼也不止。四分之一再一分为二,我和金宝拿着让人嫉妒的份量离开了人群。只是金宝没忘记问换糖人什么时间再来。换糖人说中秋节。

        后记:其实,那个糖饼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糖做的,有人说是麦芽糖。后来,在外工作生活,去一些古镇游玩,看到现场做的类似的糖都会有意无意的少买点尝尝,感觉都跟那个糖的味道不一样,那个糖特别甜但不会齁,而且最后还能吃出一丝苦味来。我爸砸铁,我的零花钱多了起来,糖吃的越来越多,果然换牙前,满口的黑牙,大人们笑问我抽了几年烟了?有时牙会疼,疼得在地上打滚,换牙后,我就极少吃糖,现在对糖更是敬而远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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