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滢拿起柜台上的手镯和耳环试了又试。
她每试一个,旁边的店员便就夸她一句,“李小姐,这真衬您的肤色。”
“李小姐,这手镯很配您的气质。”
“李小姐,这耳环翡翠的也好看,您试试。”
李滢被她夸得没好气地嗔道,“你这小姑娘,是恨不得我把这店里的东西都买了吧。”
店员的小姑娘笑了笑,“是真的和您很配,李小姐。”
“李小姐若是喜欢,就都包起来吧。”洛以琛将钱递给店员,看着李滢说道。
李滢转头一看,“哦哟,洛探长,这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虽然说着不好意思,但却未阻止店员小姑娘将所有的东西给包起来。
洛以琛伸手拎着打包好的东西,看着对面的咖啡店说道,“不知道是否有幸可以请李小姐喝一杯咖啡。”
李滢再蠢,也不认为洛以琛这是在追求她,她知道他来的目的,于是点点头,“那滢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正要抬脚往走出去,突然小铮拉着月月飞奔而过,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拿着棍子追他们俩。
洛以琛一把将东西塞到李滢手里,跑了出去。
“哎,洛探长。”
李滢转头将东西交给店员,急急地说道,“我一会来取。”
然后跟着跑了出去,奈何她穿着高跟鞋,没跑两步就差点崴了脚,但洛以琛已经跑得看不见背影了。
小铮拉着月月不小心跑进了死胡同,身后跟着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他将月月护在身后,一双眼睛怒瞪,“她根本没有拿你们的东西。”
“哼,拿没拿,搜了身就知道。”
“你,你们!你们凭什么说她拿了,你们有证据吗?”
“我们小姐说她偷了就是偷了,还需要证据吗?”
“你们还有王法吗?”
“小子,这个世道谁说话横谁就是王法!”几个人渐渐逼近,月月紧紧拉着小铮的袖子,一退再退,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抬眼看着小铮,他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截断了她的想法,“没拿就是没拿,谁也不能污你的清白。”
他抄起了放在墙边的棍子,手紧紧握住,看着围着的几个小厮,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不就是打架吗?
几个人冲上来,小铮拿着棍子乱挥,毫无章法。
他只知道,要护着月月。
几个人一时近不得身,但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一个人上前拉住他手里的棍子,然后将他踹跪在地上,一拳头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小铮!放开他,别打他!”月月再也顾不得害怕,想要拉开那个人。
然而几个人并不理会她,拳头继续往小铮身上砸,他只能蜷缩着身体护住头。
“放开他,否则我一枪崩了你。”
那几个人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月月爬过去,赶紧将小铮扶起来。
是洛以琛。
“手抱头,慢慢转过身来。”洛以琛命令道。
几个人手抱头,慢慢转身,为首的看着洛以琛,嚣张地叫嚣,“你不能杀我们,我们……”
话还没说完,洛以琛已经上前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子上,然后一脚踩在那个人的脸上,用枪指着他的脑袋,“你说什么?”
看到洛以琛动真格的,几个人才害怕起来,但想到背后撑腰的,又顿时挺直了腰杆,直接报了名号,“我们是程家小姐的家丁,你,你敢动我们!”
哼,原来是程家的走狗。
洛以琛对着地上的人,毫不犹豫地就开了枪。
“啊啊啊啊啊!”地上的人顿时蜷缩着满地打滚,他的耳朵被洛以琛打穿了。
“你,你,你等着!”
几个人虚张声势地威胁,胆战心惊地绕过洛以琛,将地上打滚的人拖着,狼狈而逃。
洛以琛走上前去,看着鼻青脸肿的小铮,伸手抹去他嘴角的血,没好气地说道,“出息了啊!都会打架了。”
小铮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他也是第一次打架。
“走吧,还杵在那干什么。”
于是,月月扶着小铮跟在洛以琛后头,一瘸一拐的小铮瞥见地上的那摊血,盯着洛以琛的背影看,突然甩开月月的手,快步跑上前。
洛以琛不明所以地看着拦在他面前的小铮。
小铮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一双大眼睛盯着洛以琛,“先生,我们是不是给你带来了麻烦?”
程家,他知道。
上海滩很有势力的世家大族。
那个程家小姐是一个娇蛮不讲理,又嫉妒成性的人。
刚刚在街上,就因为跟在她旁边的未婚夫婿多瞧了月月几眼,她便诬陷月月偷了她的东西,喊跟随小厮要将月月抓起来。
若不是他刚好在旁边,月月可能已经被他们抓了。
可现在,现在洛以琛为了他们,一枪打了程家小厮的耳朵,这事怕是很难善了。
“是。”
没想到洛以琛竟然这样回答,小铮突然有点愣神。
对,他现在已经给洛以琛惹下了麻烦,然后呢?他有什么能力去解决掉麻烦?
小铮突然感觉很挫败。
少年的心思太过简单,心里有什么全部摆在了一张脸上。
洛以琛怎么会不明白。
“麻烦我会解决掉,但这次的麻烦是你给我惹的,所以……”
一直站在旁边的月月扯了扯小铮的袖子,看着小铮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跟洛以琛说道,“洛探长,小铮是为了我,你有什么要求……”
“这么爱出头,现在要小姑娘护着你了?”
“不,不是。”
“明天早上七点,我要吃到张婶家的肉包子。”
洛以琛丢下一句话,绕过这两个小孩往前走。
啊?半晌小铮和月月才反应过来,两人相视一笑,少年一蹦一跳地跟在洛以琛的身后,大声地答道,“是!”
他们走出街口,看到李滢一缩一缩地拖着崴了的脚正到处找他们。
月月立即跑上前去,扶着她。
结果李滢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你个死丫头,我在店里逛你不陪我就算了,还一溜烟跑得没人影,让我一顿好找。怎么?你还真打算和这小子私奔不成?”
月月不反驳,只扶着她。
倒是小铮顿时被羞得面红耳赤。
“不是有黄包车吗?”小姑娘看着李滢已经肿起的脚,语气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责怪。
不说还好,一说李滢更加来气。
“黄包车?你不在,谁给我叫黄包车?难不成让我这个丽都歌舞厅大名鼎鼎的红玫瑰,自己站在街边招手揽黄包车吗?”
其实,她是怕坐黄包车,不小心错过了哪个路口。
又着急,才强行拖着自己的脚走了这么久。
月月心里涌起愧疚,低头不再说话。
李滢看着月月,似乎从头到脚,都没受伤。
她这才看向一旁事不关己,听她不顾形象大骂的洛以琛,还有他身后脸已经被打肿的少年。
看来这咖啡是喝不成了。
“洛探长……”
“我不介意参观一下李小姐的住处。”
好吧,他这样说,她还能拒绝不成?
李滢将他们带到一处院子,是她在丽都歌舞厅有了积蓄后才置办的。
这里和在丽都歌舞厅的房间完全不同,素净了许多。
月月给洛以琛上了茶,然后又跑去卧室,拿了红花油,褪下李滢的鞋袜,给她在红肿处细细抹上,然后揉了揉。
“好了,扶我出去吧。”
月月小心地扶着李滢走出去坐下。
李滢看着门外在台阶上坐着的小铮,“我房里还有些碘酒。”
月月朝着洛以琛微微福身,去了房里拿碘酒,然后朝着门外台阶上坐着的少年走去。
“洛探长,有什么话不妨直言吧。”
“季舟眠死了。”
李滢眼皮懒懒地抬起,看了他一眼,拿着一把小扇子扇了扇,“我知道。”
“他死的那天,你在报社。”
“洛探长,这个世道,每天都在死人,难道我能提前预知哪个不死,然后离他远远的,以免你来查探吗?”
洛以琛不说话,只盯着她。
李滢被盯得有些烦躁,“是,那天我是在报社,可这不代表我杀了他啊。”
“你今天也看到了,我连跑几步都会崴脚,又怎么可能杀了季舟眠呢?”
“报纸你看了吗?”
“看了。”
“疑似情杀。”
“然后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小姐认为呢?”
“那杀的也应该是我啊。”
洛以琛一顿,“李小姐说什么?”
李滢内心一沉,他这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她脑子没跟上嘴。
于是没好气地瞪了洛以琛一眼,梗着脖子猛扇扇子,“我说,要杀也是杀我啊。”
他又没有证据指明她杀了季舟眠,她怕什么呢?
“李小姐和季舟眠是什么关系呢?”
“没什么关系。”
“李小姐美貌名动上海,看上季舟眠什么了?”
李滢扇子“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怒瞪着洛以琛,“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小姐,季舟眠有什么特别的吗?”
“哼,男人都一个样。”她又重新拿起了桌子上的扇子,不悦地冷哼一声。
季舟眠死了,她能不知道吗?都登报了的事情。
可上海的事情登报的多了去了,这个世道,每天都在发生不一样的事情,每天都有人在死去。
季舟眠就是死了,又能怎么样?
死了便死了。
“李小姐,这是季先生为你写的专访手稿。”
洛以琛从怀里掏出一份手稿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就走了出去。
侧目一看,院子的台阶上,月月已经替小铮上好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端了一碗白米饭,什么都不就,就这样狼吞虎咽。
看见洛以琛,小铮立刻站了起来,连腮帮子里鼓着的米饭也忘记咀嚼了,呆呆地看着他。
小铮将还剩小半碗的米饭塞给了月月,抬起手擦了擦嘴,便一瘸一拐地跟在洛以琛身后走了出去。
月月看着他们拐进街上的背影消失,将碗边粘着的一粒米饭拈下来,擦在了衣襟上。
然后将碗里剩的米饭,一粒不剩地全部吃了,狼吞虎咽。
看着空空的碗,突然出了神。
洛以琛故意放慢了些脚步,等后面的少年跟近些。
瞥了少年一眼,不由得戏谑道,“好吃吗?”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红晕爬上有些黑的小脸。
他窘迫地挠了挠头,“月月给我放了猪油和盐拌着的,好吃。”
洛以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跨步快速地往前走。
谁问他这些了?
“哎,先生,你等等我啊!先生。”
小铮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好好的,怎么还感觉生气了呢?
夜幕已经降临,街上的行人已经被笼罩在了一层灰色中。
李滢自洛以琛走后,就一直在客厅里坐着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里微凉,月月点了灯后,给她拿了一件外衫披上,又给她重新换了一杯温热的茶。
她手里捏着季舟眠的手稿,眼睛无神地坐着发呆。
月月正要走,却突然被她一把拉住,只见她眼眶微红,手竟有些颤抖,“季舟眠死了?”
月月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李滢会有这样一副面容,微微点了点头,“是。”
李滢抓着她,一动不动的,似乎在心里在和自己反复确定季舟眠已经死了的事实。
然后,她确认了,一下自己缷了力道,手耷拉了下来。
月月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滢站起身来,手里捏着的手稿也散落了一地。
她裹紧了披在身上的外衫,好像很冷似的,然后慢慢地走进了卧室。
月月看了她一眼,蹲在地上将手稿一张一张地捡起来,然后又小心地叠放整齐,压在了茶杯下。
茶水从茶杯壁上滴落,晕染了手稿上的字。
上面的标题赫然写着——红玫瑰:心脏处永不磨灭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