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惊鸿

却惊鸿 越是接近傍晚时分,李却儿便越发觉得屋里头格外闷热,便带上婢女南榛前去后花园走走。

“美人,您瞧!这后花园的菊花开得多漂亮啊!”南榛尾随身后,眼里头全是惊艳。

 “美则美矣,却毫无特色。” 李却儿身着月白色宫装,中规中矩的样式,上头零星绣上些红梅,却硬生生叫她生出几分活泼来。

 只见她手挽藕粉纱巾,仔细瞧着面前多头绿菊,双眉似蹙非蹙,杏眼如水,眉宇间有一股子道不尽的忧郁。

“哟!敢情妹妹你瞧不上今年新进的绿菊呀!那明日请妹妹去我宫中瞧一瞧皇上昨个赏我的墨菊,你看如何?”

魏夫人被婢女们搀扶着,莲步款款,香风阵阵,远远瞧着便有着让人惊鸿的妩媚姿态。 李却儿被她那声音一惊,回过头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参见魏夫人。”

“起来吧!”她细长的丹凤眼只斜斜地在李却儿身上瞥了一眼:“这才几日不见,殷美人真是越发漂亮了,这闭月羞花的美貌可叫这满园的秋菊顿时失了颜色。”

“那里那里,魏夫人可真会说笑啊,夫人您国色天香,姿容华贵,富贵至极,臣妾是自愧不如的。”

 “哼!”魏夫人听了她这话,嘴角微微勾起,脸上带着的不屑愈发明显。 她折下一枝翠菊递给婢女玉芝,这才施施然道:“可真是难为你了,进宫这么久了,却还未得圣宠,呆在你那破落的芳柏阁,倒也耐得寂寞。”

“一进宫门,都是皇上的人了,能与魏夫人一齐伺候皇上是臣妾的福分,这早已是无上的恩宠,又怎能谈寂寞呢?”

 听了这话,魏夫人凤眼微斜,唇角微勾,眼神淡淡的在李却儿绝色的面容上扫过,眼帘半磕,掩饰了眼底的一抹幽深。 “你能这么想倒也难得。”

“若魏夫人没有什么吩咐的话,臣妾先行一步。秋风乍起,妾身身子骨弱,怕是有些受不了。”她再次向魏夫人行了一个福礼,粉颈低垂,墨发披肩,乖乖巧巧的模样。

 “既然你身子骨弱,那就早点回宫歇息吧。” 得了魏夫人的恩准,南榛搀扶着李却儿施施然的往芳柏阁走去。

李却儿是新进贡的美人,生的容貌丰美、姿态绝世,入宫不过三月,未盛恩宠却被封为美人。

 “旁人都道我恩宠加身,乃凡人所难及,可这其中算计谁人能知?” 李却儿是附属国进贡给皇上的礼物,恰逢皇帝广纳美人,填充后宫,只不过顺手将李却儿收了。

不同于魏夫人那般倾城倾国,国色天香,她的美带着一股子傲气,是那种遗世独立,惊鸿照影的清丽。只不过皇帝老头也没有这个福分,只在李却儿进宫后一天便倒在床上,如今长病不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美人可是要珍惜这机会,若你不借此生个一儿半女,只怕……”南榛跪坐在李却儿身旁,手执银丝翠竹双面绣团扇,轻轻的为她摇着扇。

 她知道南榛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不过是陪葬罢了。 “我连这不见天日的皇宫都进了,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

李却儿倚在贵妃椅上,姿态慵懒,纤纤素手捻起白玉酒杯,浅酌一杯清酒。

“美人可要小心说话,隔墙有耳。”

“呵!”李却儿勾起朱唇,双眼迷离,换了个姿势支着脑袋,墨发倾泻。美人醉酒,妩媚动人,只叫南榛也乱了心神。

 “好了!南榛,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更深露重,蚊虫甚多,美人要怜惜身子。”南榛将团扇放在李却儿手边,又替她整理一遍琉璃月色的衣裙,这才福身退下。

 李却儿有个习惯,每逢遇到烦心事便呆着芳柏阁后院的那棵桂花树下仰望星空,一呆便是半夜,谁人都拦不住她。

 月色凄迷,星河璀璨。李却儿伏在贵妃椅上仰望星空,一一数着天上星象。

 她从小就被义父训练规矩,习那琴棋书画,稍有不慎轻则打骂,重则杖刑,且是极其机巧的鞭打,叫她痛苦万分却不再身上落下一道痕迹。

 那时她便开始幻想能有一盖世英雄能从天上而来,将她救出苦难之中,她日日夜夜的想啊,盼啊,直如今,倒也成了一个习惯。

 夜渐深,宫中安静至极,竟连一声虫儿声都没有。她冷笑出声,也对!在这宫里头,又有那只虫儿敢叫出声来。

李却儿苦笑,坐起身来为自己斟酒。一杯清酒下肚,她越发迷糊起来了,竟瞧见从天上飞来一团白色人影。

霎时一惊,酒也醒了一半。她倒也不怕,毫不犹豫地起身追着白色人影去,衣带飘摇,连那白玉酒杯中的佳酿被衣带拂倒了也不知。

白人儿回头瞧见李却儿追着他去,虽震惊她能看见他,但也没停下来,只冲她回眸一笑,便随着月亮往西边飘去了。

明儿一早,南榛起床瞧见美人衣衫褴乱,残妆半褪,伏在贵妃椅上睡着了。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摇醒李却儿。

 “美人,您这是怎么啦?” 李却儿迷迷糊糊地醒来,脸上虽是慵懒之意,但神情恍惚,嘴里念念叨叨:“寐里霓裳飘带,太液歌飞桃花。”

 “美人你在说什么呢?”

 “我终于等到他了”语罢,李却儿脸上划过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多少年没有哭过了,她甚至以为自己的泪腺已经干涸了,再也哭不出来了,如今却为了一团人鬼未分的白影流泪。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于李却儿来说这哪里是海啊,简直是地狱啊。

入宫前她是一份礼物,每日与其他女子一起被义父训斥打骂,入宫后她是一个工具,每日堆起笑脸对付着对自己满怀心计的人,每日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生不如死。

 当南榛说她会去陪葬时,李却儿内心甚至有些庆幸,与其每日都过着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早点解脱。 直到昨夜,李却儿看见那团白色人影,便知道,那是上天派来解救她的,是她的盖世英雄,是她仅存在这世上的唯一念想。

 “美人说的是谁呢?”南榛好奇的问。 李却儿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瞧着南榛敷了脂粉的脸,好奇心满满的脸,心里头暗暗惊着。

 “没什么事!”李却儿站起身来,理理身上的衣裙,把手递给南榛:“扶我起来,换身衣裳吧!”

“是!”

皇后去年春天得了一场大病去了,如今宫中大小事宜都是魏夫人在打理,皇帝年事已高,嫔妃众多,但是膝下子嗣甚少,而魏夫人姿色过人,膝下又有一双儿女,可谓是颇得圣宠了。

“殷美人最近有什么动静么?” “禀告魏夫人,她最近都甚少外出,终日在芳柏阁中喝酒。” 在魏夫人宫中,她面前匍匐着一名宫女,远远瞧去,衣着打扮都甚是眼熟。

“喝酒?”魏夫人正给香炉添香,轻笑一声,脸上尽是得意:“她就这么安分么?”

 “奴婢按照你的吩咐告诉她皇上的龙体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但是她似乎没什么反应。”宫女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回答。

 “看她妖艳惑主的模样,本宫还以为她能添什么风浪呢!原来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花瓶。”魏夫人将手中的药匙扔给玉芝,这才不轻不慢的说道:“也不过如此。”

“这样吧,你先回去盯着吧!有什么动静及时禀告给本宫。”

“诺。”

跪拜着的宫女这才起身,一瞧,竟是南榛。

 “退下吧!”魏夫人轻轻地挥一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是。”

 自南榛离开后,魏夫人才对玉芝道:“若皇上龙体安康,她倒也不免为一届红颜祸水,只可惜啊!”

玉芝接着答道:“此等女子,夫人不必放在心上,到时找个由头让她随皇上去了,这也算是她十世修来的福分了。”

“呵……~~!”魏夫人没有回答,波光流转的眼角尽是狠毒。

已入夜,李却儿如往常一样倚在桂花树下的贵妃椅上喝酒,酒意上头,眼前有些迷糊了。

“嘿!美人!”破空传来一道磁性的男声,语气轻佻。 “谁?” “你不记得我啦?我原以为你追着我来是被我的帅气所倾倒了?”

李却儿徐徐转过身去,酒意朦胧,杏眼微张,粉脸桃腮,含羞带涩,依然是一副美人醉酒的模样。

“既然侧脸倾天下,何必转身乱芳华。”男子惊叹出声。

 “呵!是你啊!” 今日李却儿穿绛红色金丝翠菊宫装,青丝随意挽了个如意飞云鬓,只做一条红绸系着。媚眼如丝,唇红齿白,明明是深夜,却作盛装打扮。

 “汝可知,我在这儿等汝等的好苦啊!”李却儿直接往白人影扑去,轻扫过他的手,却如同扫过空气一样,空空如也。

 “哟呵!你一古代女子怎么就这么不矜持的。”白人影靠在桂花树上,吊儿郎当的模样。“你虽然能看见我,却是不能摸到我的。”

 “为何?”李却儿眼泛泪光,痴痴地望着面前的男子。他身着一袭白袍,面容俊朗,剑眉星目,此时他眼角泛着笑意,嘴角微微勾着。 “因为我们不是同一时代的人。”

听了这句话,李却儿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郎君莫非嫌弃妾身已为人妇?”

 “哈?”男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陈述事实。”

“妾身知道,郎君自天上来,定是瞧不上妾身此等凡人。”

“哈哈哈哈!”男子早已笑成一团,双肩不停的耸动着:“原来你们这些古代的宫廷女子这么好玩的。

我是从天上来,但我不是神仙。” “我管你是从哪里来,你定是来救我的盖世英雄。” 男子一笑:“对对对!你说什么都是对。”

男子虽然是虚影,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与真人无异。 他道:“传闻殷美人舞姿名动天下,特地穿越千年来一睹芳容,果然是名不虚传,当真是惊鸿照影来,我看你不如舞一曲给我瞧瞧,也让我过一把古代皇帝的瘾。”

 “好。”李却儿抖开繁复的红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轻跃到空地旁,翩翩起舞来。 真当是翩翩舞广袖,舞转红袖回,歌愁敛翠钿,似鸟东海来。

她身姿轻盈,跳动在凄迷月色之下,冰帘半掩,明珰乱坠。一歌舞尽,已是罗衫半脱肩。 江一鸿看得如痴如醉,如临仙宫琅苑,听钧天帝乐,就连心跳也慢了半拍。

 许久才惊叹道:“妙哉!妙哉!” 李却儿莲步款款,到江一鸿面前行了个福礼:“若郎君喜欢,妾身便夜夜跳给你看。”

 “好!”他凝望着李却儿的绝色容貌,只觉得心跳加快,语言都没有经过脑子就脱口而出。 李却儿更是面若桃花,脸带娇羞,连连低头,早已是芳心暗许。

 自此李却儿每夜都会在桂花树下跳舞给江一鸿看,而江一鸿每日工作之后都会赶到宫中去,只为瞧李却儿的倾城舞姿。

另一边,皇帝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的,就连太医都叫大臣们准备后事了,宫里众人皆是人心惶惶,也就李却儿能够自娱自乐,夜夜笙歌。

 而李却儿夜夜在后庭歌舞的事也传到魏夫人耳朵旁,现实中别人是看不见江一鸿的,所以只能看见李却儿独自一人在后院歌舞,众人只觉得诡异,虽是恐惧却又不敢接近。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南榛跪拜在魏夫人面前,声如黄莺,婉转动听。

“我瞧着她怎么总是不出门呢!原来是脑子有问题。”魏夫人听罢,扶了扶云鬓上的簪子道:“也罢了,她也没几天快活了,就让她高兴几天吧。”

宫里头未得圣宠的宫嫔都要陪葬,美名其曰陪伴皇帝一起下九泉,永登极乐世界,谁人有想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又一夜,李却儿依旧在桂花树下起舞,飘落在她衣袖上的不再是香气袭人的桂花瓣,而是冰冰凉凉的雪花。

江一鸿依旧像往常一样倚在贵妃椅上细细欣赏李却儿跳舞,一曲舞到尽头。

 她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羞涩地递给他一方丝巾:“妾自知身份卑贱,但妾身是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内心,三月以来,每至白日,妾身便无时无刻的不在思念你,妾有情,却不知郎有无意?”

“啊!”江一鸿脸上尽是茫然,面前这块方巾不知接是不接。就算他是想接也接不了啊,他的手没有办法拿到实物。

 见江一鸿神色犹豫,李却儿早已神色戚戚:“妾身自知卑贱,今后都没有机会为郎君起舞了,今后郎君便不要再来了。”

 “我……”江一鸿话还没说完,等他反应过来李却儿早已捂着脸向屋里奔去。 他想解释啊,想追啊!可是她走出了设定范围了,江一鸿也没法瞬移过去啊,他独自懊恼,想着明天才告诉她心中的答案吧。

怎知第二天,熬了许久的皇帝终于去了,举国上下无不悲伤,皆披麻戴孝为皇帝的离去哀嚎不已。

 “殷美人服侍有功,深的皇上心,命你随皇帝去往极乐世界,永享荣华富贵。”宦官尖着嗓子宣旨:“殷美人还不快接旨。”

 李却儿一身红衣,跪拜在宦官面前,面无表情的接过他手里头的圣旨:“谢主隆恩!” 宦官一甩浮尘,继续尖着嗓子说道:“殷美人如此貌美,魏夫人特此嘱咐奴才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眼角扫过宫女们端着的一碗黑汁:“这碗圣汤可是魏夫人特地为殷美人熬制的,能保你容貌常驻,去往极乐世界之后面容不变,圣体不腐。此等隆恩可是凡人做梦都想要的,还请殷美人快快喝下吧。”

李却儿端起药碗,心如刀割。就知道,就知道一切都是幻想,就算从天而降盖世英雄,那又怎么样,哪怕自家芳心暗许那又怎样,他又怎能救我出苦海呢!想不到这碗药汁却是我最后的归宿,也罢!也罢!这倒是个解脱。

李却儿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直到最后隐藏在她眉宇间的愁容竟慢慢散去,脸上全是满足。

 入夜,江一鸿再次来到芳柏阁的后庭,一直等啊等,盼啊盼!久久不见李却儿的身影。

 于是他调出这个朝代的资料一看,发现今年正是皇帝死去的年代。

李却儿!却儿死了!

顿时,他脑袋轰地一声巨响,炸得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跌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现代,实验室的研究员本来发现江一鸿所有数据都正常,本来脱掉白大褂去吃饭了,结果前脚才踏出门,实验室的仪器全都嗡鸣起来了,其程度极其剧烈,都将研究院的人都吓坏了。

急急忙忙的采取应急系统,将江一鸿从古代召回。

 江一鸿醒来时躺在已经解冻的冷冻仓中,周围的人都不停的摇晃着他。

“我跨越千年去看你,郎又怎能无情啊!”语罢,只觉得胸口血气上涌,他竟是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他明明知道他俩不可能有结果,可却是没有办控制他的心啊!

 却惊鸿,一曲终是离人去!缘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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