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陈清扬

《黄金时代》是王小波倾注最多心血的一本小说,从二十岁写到四十多岁,我喜欢读这本只有几万字的小说,我喜欢这本书的女主人公陈清扬。

故事发生在知青下乡时期的云南。故事的起因是:从北医大毕业,二十六岁的,女主陈清扬,被人家叫做“破鞋”,所谓破鞋,就是指她偷汉,但她并没有偷汉,并不是破鞋,所以她就找刚认识一天的王二,证明她不是破鞋。

王二眼中的陈清扬,是这样的:“胸部很丰满,腰很细,屁股浑圆。除此之外,她的脖子端正修长,脸也很漂亮”。王二是北京到云南的知青,年二十一,当时是十足的痞子形态,按陈清扬的看法,是这样的:饿纹入嘴,眼睛下面乌黑,身材很高,衣服很破,而且不爱说话。

陈清扬找到王二,王二无法证明她不是破鞋,却“想和她性交”,于是向着陈清扬提出一个“伟大友谊”的概念,所谓伟大友谊,就像梁山泊的好汉,为兄弟两肋插刀,死不足惜,何况性交。于是,在伟大友谊的感召下,陈清扬答应王二的请求。

他们的第一次性交,在后山上。这次性交过程,不甚愉快,“那一夜开头有月光,后来月亮落下去,出来一天的星星,就想早上的露水一样多。那天晚上没有风,山上静得很”,在这样的冷清环境下,他俩干那事,陈清扬如同此时的露水一样冷淡,“她一声也不吭,头枕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所以从始至终就是我一个人在表演”,事毕,“我既愤怒又沮丧”。

后来,俩人在不同环境,不同时间,不同天气状况下,进行过无数次性交。但陈清扬一直对反应冷淡,经常的姿态是,“两手平摊,牙咬着下唇,一声不响”。她甚至不愿意当着王二的面叫出来,“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男人能叫她肯当着他的面叫出来”。王二则是一个十足的混蛋——这是陈清扬对他的评价。

初读这本书,怎么看,王二都是一个引诱良家女子的混蛋,陈清扬是一个受害者,他们俩做爱,是一种无爱之性,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爱情,陈清扬的理由是,这是一种义气,她是坦荡荡的,也没有所谓的“贞洁观”,既然王二喜欢,她愿意为了伟大友谊配合他。

在当时的封闭环境下,军代表曾经垂涎陈的美貌,调戏她,被她打一巴掌,所以被发到云南当队医。王二和军代表的不同之处在于,王二提出了只属于他们的“伟大友谊”,读者最疑惑的一点是,王二提出的“伟大友谊”,到底是真是假?这很像是一个他提出的托词,只为了诱骗陈。我初读的时候,也这样认为,毕竟王二一脸痞子态,怎么看都是一个流氓,但仔细读过之后,并不然,在文中,作者交代过:“其实伟大友谊不真也不假,就如世上一切东西一样,你信它是真,它就真下去。你疑它是假,它就是假的”。

读小说的时候,要主动去挖掘文本之下的东西,否则,这本《黄金时代》,也只剩“黄”色内容了。这本书最隐晦的地方在于,王二到底怎样一个人?我不敢妄下断言。但我很喜欢陈清扬,我不止喜欢陈清扬美丽动人的面貌和身躯,更喜欢她的坦荡与真诚。

在整本书中,我更愿意相信,陈清扬是清醒的,是天真的,是烂漫的。她的清醒,又不是看透一切的清醒,而是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醒,就如老顽童周伯通,是“胸中空荡荡,没有名利一说”。在他俩的事发之后,被拉去批斗,陈清扬总是很配合,她被捆绑着,拉到台上,台上灯光四溢,被捆绑的她曲线毕露,台下的男人们裤裆里都凸起来,她被拉着手腕,揪着头发,“就这样被驾驶着看到了一切,一切都流进她心里,但是她什么都不理解。但是她很愉快,人家要她做的事她都做到了,剩下的事与她无关”。

每次读到这里,我都要重重为陈清扬喝彩,好一个“与她无关”,真所谓君子坦荡荡。这里的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荒诞,陈清扬如此清醒,任你外界狂魔乱舞,我自岿然不动,我不仅不动,我还要对着你笑,用我的幽默轻松化解这种荒诞,她就说了:她无疑是当地斗过的破鞋里最漂亮的一个。斗她的时候,周围好几个队的人都去看,这让她觉得无比自豪。

人们认为性交是一种罪恶,但每个人都垂涎陈的美貌,只要王二坦荡荡地说出来了,所以她愿意为王二付出,但其他人是伪善的,以军代表为首的伪善派,不批判真正的罪行,而是痴迷于读王二写得“材料”,而且要求王二一遍遍交代和陈清扬的做爱细节,这是如此的猥琐。

于是,陈清扬和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她说她像苏格拉底,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她发派到那个荒凉之地,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成为破鞋。哪怕到了四十岁,事情过了二十年,她依旧是天真的,但是,她又是达观的,她认清现实,领悟现实,她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白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

除了伟大友谊,陈清扬愿意附和王二的原因,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她想和我交谈,正如那时节她渴望和外面的世界合为一体,融化到天地中”,陈清扬对当时的世界一无所知,她不理解为什么会发生那些荒诞的事情,所以,她很孤独,所以她希望有一个朋友,王二就是这个朋友。所以,她愿意忍受摧残,伟大友谊是一种诺言,她要践行自己诺言。

所以,我喜欢陈清扬这个女性,因为,她代表了一种蒙昧中的清醒与理性,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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