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部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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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潜伏在头皮里的小疙瘩,已经耐不住寂寞了,纷纷从头发里撤退到脖子后面,脖子袒露着空旷,那里通风效果比头部要好,有着天时地利条件,为它们的滋养提供着便利。那些小疙瘩在脖子后面呆了一段时间,好像百无聊赖,好像无视我的存在,现在又从脖子后面冲到了脸颊上,几天的工夫便占据了整个脸部的险要位置。

        一张略显沧桑而又拘谨的脸,天然的黝黑肤色,一副自然健康状态,那些小疙瘩攫取了身体的营养,过着独一无二的好生活,它们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跃动着,像一朵朵耀眼的火把,我能想象出:它们走在大街上,该是多么的荣耀,那些俊男俏女都向它投来异样的目光,她们像观赏动物园里圈养的动物,绝对不像欣赏一朵花那么令人兴奋、欢呼。我亲耳听见一个小姑娘问她的妈妈,“这个爷爷的脸怎么了?”“他,营养过剩——”我只好把那张“爷爷的脸”扭向一边。脖子后面还好办,把领子竖起来就可以把它们藏起一部分,天冷的时候更好,那些小疙瘩被包的严严实实,转眼天气变暖,撤下单衣单裤,它们又重现在阳光下。现在,一张脸无论如何都捂不住了,那些小疙瘩像移动的沙盘,变幻莫测,你不知道它们怎么长,但它们的排列好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而且很对称。它们侵蚀了我的青春期,让我对爱情等产生了诸多怀疑,那面小镜子里显现的是另一个我,它带走了我的时间。人类这东西,没有战胜不了的东西。它们成了我手下败仗的时候,一个伤痕累累的青春已经过去。而后诸多年,我们相安无事,像我和一个女孩在一间屋子里睡觉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那张脸坦然地接受着成长、失败、爱情、婚姻,以及旁无杂念的事业。我的脸和一副躯体达成和谐。一副好的脸孔给我带来自信,它收获了世界上美好的东西,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不管你要脸不要脸,事实上,你的脸是你心灵的反应。有人把脸藏起来,这样我们就看不见阳光的影子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脸藏起来,一张脸有一张脸的苦衷,一张脸有一张脸的喜悦。我把脸抬起来,给那些小疙瘩向上成长的空间。

        我带着那些小疙瘩上路了,这不是秘密之事。这之前我们持续了多年的敌对关系是应该到了改善一下的时候了,就连安静的夜晚它们也那么活跃,好像二十四小时时刻醒着。它们没有睡眠。它们总是用那些无形的小手撕扯我的脸部,好像我的脸做了对不起人类的事。我把它带到县医院的一间皮肤科,让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医生和这些小疙瘩对话,但她并不着急用手触摸而断然下单,“青春痘”,这是个多么好听的名字啊!它从我的 青春期里飞走多年,好像又回来了。这个青春期的专有名词,比起那些小疙瘩优雅多了。我没有理她,转身走开。这个医院每年都有多起医疗事故,我可不想把这些小疙瘩毁在这里,也不想让白求恩大夫认为我是一个多么顽固不化的患者。我把它们带到市里,带到省里,那些形色各异的医生脸上充满着自信,给你下达不一样的生命通知单。看来“专家”不是与生俱来的,它们是荣誉的化身。抽血、化验,一次比一次昂贵的药费,它们来搭救一张就要不自信的脸。那些小疙瘩享受着药物的喂养,享受专家的照顾,它们依然闪烁着火焰的光芒,它们举着黑夜的火把,照亮一张逃亡的脸。那些小疙瘩继续在无与伦比的小幸福里养尊处优的成长,它们打败的不是一张脸,而是所有的荣誉。

        它们出现在一所镇医院皮肤科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医生用手触摸,用放大镜细心察看。但他并不确定那些小疙瘩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不敢妄下结论,他有自制的秘密武器。他那张布满愁容的脸瞬间舒展,仿佛这些绽放的花朵,这些小疙瘩发出“咯咯”的笑声就是一片挥一挥衣袖带不走的云彩,它们不知道遇到了辣手摧花的英雄。英雄是来造就历史的,历史总能成就英雄。后来那些小疙瘩真的消失了,它们失败于一个无名英雄,那片广阔的战场遗留下的痕迹开始恢复战后的奇迹。一张脸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一段历史,仿佛一个人成长的所有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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