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后汉人物之郭林宗:经师人师

世说新语中关于郭林宗的记载如下:

德行第一:

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人问其

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


政事第三:

何骠骑作会稽,虞存弟謇作郡主簿,以何见客劳损,欲白断常客,使家人节量择可通者。作白事成,以见存,存时为何上佐,正与謇共食,语云:“白事甚好,待我食毕作教。”食竟,取笔题白事后云:“若得门庭长如郭林宗者,当如所白。汝何处得此人?”謇于是止。

规箴第十:

陈元方遭父丧,哭泣哀恸,躯体骨立。其母愍之,窃以锦被蒙上。郭林宗吊而见之,谓曰:「卿海内之俊才,四方是则,如何当丧,锦被蒙上?孔子曰:『衣夫锦也,食夫稻也,于汝安乎?』吾不取也!」奋衣而去。自后宾客绝百所日。


郭林宗,太原界休(今山西介休县)人。家世贫贱。父亲早亡,与母相依。拜成皋屈伯彦为师,三年后学有大成,博通古籍,擅长谈论,精于音律。初出茅庐,因受陈留符融、李膺推崇殊爱,遂名动天下。后被举有道,但以“大厦将倾”故,终生不仕,以教学育人为业,并得善终。


纵观郭林宗的一生,其具备三方面的品质:

一、有大志。自古有言:不患才之不赡,而患志之不立。郭林宗不以家世贫贱为囿,拒绝母亲随便找个工作挣钱养家的建议――母欲使(郭)给事县廷,郭乃发豪语:“大丈夫焉能处斗筲之役乎?”遂立志求学,终有所成。一如后世大贤朱子所言:人之为事,必先立志以为本,志不立则不能为得事。而观其名显于世之后,既明了朝廷病笃无治,决意不仕,遂以仁爱之心授经育人,渡人向善,生而不已,此亦可称之为立志,正是“高出事物之表”之立志,更可敬哉!


二、有才识,所谓才识,即才华和知人。

关于其才华,书称:“博通坟籍。善谈论,美音制。”其于音律的成就,今已不可尽知。而其“博通坟籍,善谈论”则可通过以下三个侧面作窥豹之观。

其一,当世的李膺曾称赞他:“聪识通朗,高雅密博,今之华夏,鲜见其俦。”李膺名居“八俊”,又是出了名的“摄下严”,一介布衣可以得其厚待,毕知郭林宗之不凡。

其二,郭林宗有言:“吾夜观乾象,昼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后人有言:世事洞明皆学问。知天命,察人事,非有才识者岂可致之。乾象或指朝延中事,或指星象。夜观乾象并非如今人所笃定的迷信说,而且古人的天文学造诣之高也非今人可测。

其三,郭林宗后来成为太学生的首领,归乡后,又以教人为业,学生达数千人。传道授业解惑之术,非高才卓识者,众人何以从之以学。


关于其知人,与其渡人事同列于范书本传后,较出名的有叹黄允之废于不笃道、惜谢甄边让之失道。

黄允,才貌双全,郭林宗曾这样对他说:“卿有绝人之才,足成伟器。然恐守道不笃,将失之矣。”后来,黄允为登袁隗(袁绍之叔,时位列三公)之堂,竟弃糟糠之妻,其妻累数其若干丑事,黄允因此而身败名裂。此岂非郭林宗所言“守道不笃”而有所失吗?

谢甄与边让都擅长谈论,郭林宗曾这样评论二人:“二子英才有余,而并不入道,惜乎!”,大约是讲此二人虽有口舌之能,而不能合于圣贤之道,即指二人恃才傲物,不能因时制宜,而终为时所毁:谢甄因不拘小节,被时人所诋毁。边让因轻蔑嘲讽曹操,被曹操杀害。


这里想说几句题外话。范书郭传言林宗有“二子不入道”语,入道是什么意思呢?按字面意思无非是指圣贤之道。那么,圣贤之道又是什么?

儒生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当然,此乃后人笼统之语。

佛门讲:圣贤之道,唯诚与明。诚指本心,明指智慧。

道家谓:无欲为圣,寡欲为贤。

而当郭林宗之时,佛家并未盛行,黄老之道更已衰微,其所谓“入道”当指孔子所谓“非礼勿言、克己复礼、修己安人、不可则止”等。但是如若深究,则更应是三者之融会,也即孟子之谓“内圣外王”之道。浅显理解,内圣当指聪慧、能克己、无私欲者,外王即谓齐家、渡人、安天下。


三、有德操。郭林宗的德行操守体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天时不与,抱一不仕。既经李膺青睐,名声已显,入仕拜官求富贵便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但是“司徒黄琼辟,太常赵典举有道。或劝林宗仕进者……遂并不应……遂闭门教授,弟子以千数。”以世代贫贱之出身,拒富贵于踵下,不曲意谀于世,不逐波浮于道,虽已明了天时,但亦必有高贵而坚定之操守。

其二,不惟经师,亦乃人师。也即是说他既给世人讲解经书,也教授世人做人的大义。范书称:郭林宗……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用一个词概括,即是:知人善导。这方面范书所录甚多,我们择其一二陈之。

郡学生左原,犯法见斥。林宗设酒肴以慰之。谓曰:昔颜涿聚梁甫之巨盗,段干木晋国之大驵,卒为齐之忠臣,魏之名贤。蘧瑗、颜回尚不能无过,况其余乎?慎勿恚恨,责躬而已。”原纳其言而去……或讥林宗不绝恶,对曰:“人而不仁,疾之以甚,乱也。”原结客欲报诸生。其日林宗在学,原愧负前言,因遂罢去。

贾淑性险害,邑里患之。林宗遭母忧。淑来修吊,钜鹿孙威直……不进而去。林宗追而谢之曰:“贾子厚诚实凶德,然洗心向善。仲尼不逆互乡,故吾许其进也。”淑闻之,改过自厉,终成善士。乡里有忧患者,淑辄倾身营救,为州闾所称。

对待如左原、贾淑一般的“犯法恶者”和“性险害者”,郭林宗并非绝之远之,而是善言导之,也正因由于他的“不绝恶”之德行,使后来几欲发生的“结客欲报诸生”的祸事弭于无形,令州闾少一险恶之徒而多一“倾身营救忧患的善士”。对待那些有“慧根”的庾乘、孟敏、茅容等,更是给予劝言激励,令他们更求学以上进,果然他们都有所成就。所谓人师,不外如是。


蔡邕曾有言:“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郭有道无愧色耳。”蔡邕字写的好,又有才华,为人又正直。但是,自古碑铭之文,皆附礼尊入土者为大,当更崇其才德之意。所以,碑铭的内容一般来说都对主人生前事迹加以额外的夸耀。而蔡邕这番话是感叹自己写了众多的铭文,其中只有对郭林宗的撰写虽然亦是夸耀之词甚隆,但相对郭的为人,他当的起,所以也是中肯的,并非是不当的颂扬赞誉。


生前高名扬于天下,死后天下仍高其义。郭林宗可算是“生的光荣,死的伟大”,那么他是如何做到这么优秀的?


除了前文说的,郭林宗有“志”者事竟成、欲仁而仁至。也因为他是幸运的,运气好!这体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长得帅。

范书称他:身长八尺,容貌魁伟……尝于陈梁间行遇雨,巾一角垫,时人乃故折巾一角,以为“林宗巾”。

昔有燕赵江充,为人魁岸,容貌甚壮,又披以锦衣华服,令汉武一睹即以为此人不凡,由是渐获亲近。更有齐人公孙弘,状貌甚丽,(汉武)拜为博士。当然,或许我们可以讲汉武好这口儿,其之所以可以被重任也必然并非全由外貌,但必然当是令人心生好感的首要因素。更设若林宗乃一萎缩男,其貌不扬若晏子者,其“与李膺同舟共济,众宾望之”,怕是一观而恶之,还会“以为神仙”吗?而大名鼎鼎的晏子也正是因为长相丑陋横遭羞辱,若非其深富智慧,恐怕还要因为自己的长相而有辱君命了。

是故,美容貌实乃天之一助。


其二,天性聪慧,拜得高师(屈伯彦)。

屈伯彦者,良师也!郭林宗者,良材也!郭林宗从之学三年而“博通坟籍”。教者善教,学者善学,方有卓效。

使善学者俯就善教者,此乃天下之大幸运也!


其三,出道遇“伯乐”(符融、李膺),时危有良友示警(徐孺子)。

既然学成,腹有诗书,必示于人,而后人知之。而知郭林宗者,若乡老村夫,亦必难以美扬其名。必伯乐方可。伯乐者,当然符融、李膺乃是。符融、李膺者,知林宗不凡,亦愿深交之,更引林宗入当时士类之“圈子”,一时名显。及奔走京都闾巷,朋结士类,一时或忘时局险峻,而徐孺子以“大树将倾”警之,卒有远祸安身。

出道有良佐,危时闻醒言,斯人何其幸哉!


综上而言,郭林宗虽不幸生于乱世,亦幸赖于时而有成。其人金玉其外,“坟籍”其中,一生所行亦无失“道”谛。观乾象而知危邦之不扶,可谓明矣!大树既倾而诤死无益,他未舍生而擎之,智也。朝堂无道,其民当怜,是以他奖训士类,躬化亲疏,“亲亲仁民而爱物”。及陈蕃见戮,他恸哭于野,赤子一言:贤人亡矣!此其仁爱也。子曰:“邦无道,危行言逊”。彼者林宗,邦危持道,教化时人,不弃大节,此其仁义也。


林宗者,大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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