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河怀旧

                                      串场河怀旧

我家门前的那条河名叫“串场河”,如果你翻开盐城史志,就会看到串场河曾经的辉煌-------水运交通的枢纽,承载着极其重要的运输使命。如今再看串场河,已是尽显无限落寞,可以说几乎没有船只往来,杂草与浮萍在污浊的水流之上孤寂地流浪,偶尔有几只翠鸟在水域上盘旋,几声鸣叫,划破着河水的寂静,似乎是调皮的孩子摇醒已然熟睡中的年迈祖父,告诉他“你还有气息,你别把睡了当作死去啊!”

    曾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串场河里面的轮船往来,父亲告诉我“船的那一头是繁华的城市世界,那里有霓虹闪烁,那里有车水马龙。”寂寥的乡村世界让我的童年有了太多的寂寞感与孤独感,而对于城市世界的向往在心底又是那么强烈与迫切。无奈,年幼的双脚无法踏向远方,唯有籍由丰富的想象将心中的欲望展翅翱翔,而在我眼前那一艘一艘流动中可以远航并延伸至无限远方的轮船就成了我想象空间的最完美的载体。我不知道轮船驶向何方,我也不知道轮船那一头的世界是何等模样,所以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未知的充满谜语的世界。可就是这未知,让我有了一份难以言表的憧憬,也就是这个谜语,让我有了一份强烈的探索欲望。而就是这串场河和这河里的船只徜徉构成了我童年时光里的这一份神秘的彷徨、想象与期待。我想我对于串场河的这份情感是如今零零后的孩子们所无法理解的,因为中国经济飞速发展,若想要去哪里,或是得到某件东西,那是都可以即时兑现的,无需等待的焦灼,也没有企盼的喜悦。所以零零后的孩子再看串场河,犹如一滩沉寂的历史之水,只有观望没有交集与波澜。而我们八零后再看串场河,却是微澜四起,点点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串场河边上的村庄,也就是我的家乡名叫双烈村,何为“双烈”?顾名思义就是两位抗战烈士曾经在这片热土牺牲,所以命名“双烈”。但,村庄里的年轻人大多不知道这两位烈士的名字,只有向当地的老红军询问,他们才会跟你讲一讲这两位烈士的英勇事迹。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老林就是其中一位可以完整地讲述烈士事迹的那一个“老一辈人”。他曾是这里的村支书,也曾参加过抗战,他种田的技术又是庄上数一数二的。 而他的个头也有一米八,身材魁梧,说话声音洪亮,每逢家里有啥困难,父亲总会去找林书记商量,而他给予父亲的建议与方法总是那么恰到好处,所以,在我的童年世界里,老林就是我心中的的偶像,犹如神一般地存在。是的,在每一个少年心中,都有一位英雄,他的力量、他的全能、他的高大就是少年幼稚、弱小、无力形象的补益与延伸,而他也成为少年为之效法的榜样力量。在对英雄的崇敬里,可以承载少年幼小心灵所有对美好的想象与对未来的憧憬。因为童年的我有许多不可能,所以我便在老林身上希望找到无限的可能性。但,今天,我长大成人,老林却年近八十。我在家乡之外,看见了老林所看不见又企及不到的世界,而老林在听我讲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时,眼睛里又充盈着一份我当年听他讲故事时的那一份期待与憧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我,回头再看一看老林,他曾经的那些故事又是那么稀松平常,而他所拥有的种田技能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此时的我,是不敢蔑视老林,也不敢怠慢于他,因为他的双手粗劣龟裂,是浸润了土地与汗水而留下的烙印,他的血液、他的灵魂、他的生命始终浸润着土地的厚重与深邃。而我在土地面前,永远只能算是一个漂泊流离的游子。游子需要在家乡土地这里寻找到源头与根脉,而老林就是这根系最有经验、最有资历,也是最虔诚、最忠实的信徒,所以我在老林面前不敢造次,不敢放肆,唯有臣服、唯有膜拜。

家乡给予我的永远是最美好的回忆吗?也不尽然,因为农村就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其中包含着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复杂的人性百态。既然是复杂,那么就是善义里包含着凶恶、光明里包含着阴暗、美好里隐含着丑陋。曾几何时,村庄里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刁钻刻薄,蛮横无理,将人性之“劣根性”之“恶”表现得淋漓尽致。儿时的我对这样的邻人心怀怨愤,从心底里厌恶他们,鄙视他们。但我的父亲对这些人大多采取的是隐忍的态度,并可以一笑而过。一开始我总以为是父母的懦弱,后来随着生命成长,我懂得了父母的沉默中隐含的是一种大度与胸怀。因为在父亲的眼睛里,跟这样的人争辩是没有意义的,说话、意境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倒不如用一点吃亏换来心底无私天地宽。这就是吃亏是福吧,不仅仅是一种宽容,更是一种智慧的选择。

如今的我,回头再看一看村庄所谓“凶恶”这些人,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们凶恶的原因除了自身的罪性使然,更多的是因为他们体验的爱少啊。在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隔阂,让他们在心灵深处筑起一道高高的防线。这道防线是信任的崩塌,是爱的荒芜。正因为他们得到的爱和关怀很少很少,所以他们对他人的的表现才是苛刻与刻薄。甚至,他们连感知爱的能力都没有,因为他们从没得到过爱,所以也不会表达爱,更不会传递爱。”我知道了对于人性的判断,不仅仅是善恶两极之道,在这中间可以融合、可以调和的还有生命之道。以生命的视野看“恶人”,我会发现他们不再是令人厌恶,而更多的是一种同情与怜悯。他们是一群丧失爱的能力的人,但是他们也是父亲母亲,他们的生命里父爱母爱的能力却是永不失丧的,因为爱可以荒凉,但父爱和母爱却是永恒的。就像那一个叫玉銮的妇女,是我的邻居,曾强横地霸占我家土地,她有一个腿部残疾的儿子,智力严重有问题。在一个黄昏,玉銮家的煤炉已经熄灭,只见玉銮将孩子的那一只残疾的腿放在自己的胸口,给孩子伤病的腿一点温度,一点热度。孩子的脸上是幸福,因为有母亲的呵护与温暖,他在母亲暖融融的怀抱里睡着了,嘴角露着微笑,像是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在孩子寒冷时,母亲所做的是将自己生命里所有的热度都传递给孩子。温暖了孩子的腿,冷了母亲的胸膛,但母亲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一丝怨言,这就是一位泼妇的母爱的光华。她是泼妇,也是慈爱的母亲。尽管泼妇是人性罪恶的幽暗笼罩,但无论恶的黑暗如何深远,都无法掩盖母爱的光辉。甚至可以这样说:母爱可以超越一切,因为人们在评价玉銮时,母亲的温柔慈祥一定会胜过泼妇的刁钻刻薄。

童年的我,对于家乡给予我的馈赠,永远是黑白相融、美丑共存的。因为这里有来自父性的男儿榜样影响,同时也有来自父性丑陋习性的浸染;这里有来自母性的慈祥温柔孕育,同时也有来自母性的世俗眼见同化;这里有来自乡村传统习俗的良性养育,同时也有农村陋习的恶性熏陶。这美好对于我是潜移默化,耳濡目染,而这丑陋我也是无法抗拒、无法逃离,只有默默承受,并让其浸润我幼小的心灵。但,我总是要离开家乡,那是成年的我要去开拓更加广阔的世界。当我经历风霜雨雪、人情冷暖之后,再回头看一看家乡与家乡的风俗人情,真是蓦然回首,五味杂陈就在心灵最深处。家乡的美好奠定了我的价值观之基石,让我知晓有所为之、亦有所不为之。而家乡的恶习,我也不会对之表示憎恨,都可以在胸怀与宽恕之中得到真实的和解。就像古老的串场河一样,它接纳清洁与美好,同时也不排斥丑陋与污染,让自己的胸膛之广达到二元合一、沉默相融的境界。是的,对于善恶与美丑,古老的运河是沉默的,就像童年的我面对乡村世界的善与恶、美与丑,也是一样地默默承受,不言一语,让自己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来化解这童年的哀与哀愁。

如今,双烈村面临拆迁,串场河两边将规划绿化风景带,这里将是旧貌换新颜,古老的运河将被时代的号角唤醒,或许在将来,我们会看见另一个串场河,而它也将和新一代双烈人上演不一样的故事,同时也将被赋予新的意义。而作为八零后的我们,和串场河的故事将被镌刻在时代与历史的烙印里。在回忆里,我将回到童年,看小屋炊烟袅袅,听串场河水声袅袅;看轮船点点家门过,听老林讲红军枪林弹雨、热血征程。老林已老,我也白发略显,串场河却永远在吐故纳新,但它不会忘记、抹杀我和他的这一段古老的故事,因为我知道这古老的运河也是怀旧的性情、念旧的骨子,就像已然步入中年的我喜欢怀旧与念旧一样。

 

  

    

    

                 

你可能感兴趣的:(串场河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