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天气像点燃的木材火,噼噼啪啪的烧了起来。草舟山头宿舍走廊中,靠了墙边,或是挨了窗,皆挂着刚洗后,还滴着水的席子。白日里,宿舍外头的烈日下,更是晒满了去年用了,今年刚翻出来,淋洗了的凉席。燥热的夜晚,让人难以入睡,打着光背,吹着电扇,似也无济于事。
灿灿回到宿舍,刚一开门,一股笼中般烫人的蒸浪便扑面而来。正寻思着今晚如何凉快的睡去,灿灿想起了前些日子,在草舟山外头小货铺买来的新凉席,今夜许是可以派上用场。想到此,灿灿就将那光洁的席子取了出来,铺到床上。出乎意料的是,那席子竟短了一大截,垫在床上的白棉絮,便硬生生的露出一大块白来。“唉!”灿灿叹口气,皱了皱眉,卷起席子就朝小货铺去。
小货铺就在草舟山的外头,处在一条道的一旁。这条道的两侧开着各色的店子:经营炒菜的,卖面食的,开水吧的……甚至路上也被人占着道,经营着诸如,煎饼、炸土豆块、冒菜、烧烤之类的小生意。灿灿穿过这拥挤且略显混乱的街道,听着街中店里各类人的欢声说笑,闻着道路两边小贩制造出来的香的、麻的、辣的种种气味,几步路后,他便瞧到了这家由一个老太经营着的小货铺。小货铺的规模不大,黑暗暗的里头,点着个不明亮的灯泡,照得里面更加的昏暗。铺中杂七杂八的排挤满了各类日常生活用品,多得连铺门前也放了不少。这时候人还不多,铺中只有二三个顾客在拣选着用物,老太则一脸堆笑的跟在其身后,又说又比划的给顾客介绍着。
灿灿自从住在了草舟山头,每次出来买要用的东西,总是从这家店看到那家店,再从那家店又瞧到这家店,但最后总是在这家小货铺,才将所需的东西买好。甚至在往后的日子里,灿灿干脆径直来这铺中挑购物品。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时间久了,也不再去探究,只是形成了这么个老到这小铺买东西的习惯罢了!他对这小货铺渐渐的生出了情来,对经营这小铺的老太也觉得倍有意思。
他记得那日天热得正厉害,于是到了这家小货铺,买了这凉席子。可怜当晚落了雨,接下来的几天中,天也没这般热,刚买回来的席子,便被搁在了一边,直到今天天又热了起来,他才想起那日买回来的席子。他想到当初买这席子是多么顺利和完美啊!那日,他到得小货铺刚一拿起摆放在铺里的席子,经营这小货铺的老太就凑了上来,一脸是笑的招呼道:“哟,幺弟!好久不见你来了,过得还好吧?这席子,你瞧仔细了,光洁着呢,绝对的好东西!”灿灿没答声,只是默默的拿着席子,看看这儿,又瞅瞅那儿,最后似乎也看够了,瞧够了,便问了一句:“怎么个价钱?”
“哎呀,你都是老熟客了,我就不赚你的钱了,成本价二十二,怎么样?以后多照顾小铺的生意就是了!你看行不?”
“能不能少一点?二十行么?”
“幺弟,我可是没赚你一分钱!都是老熟人了,骗你干嘛?二十二就二十二!你爽快点!”
“好吧!好吧!”
灿灿迟疑却是麻利的付给那老太二十二块,抱起席子走出了铺门。而老太则如送亲友,亲自走出铺门,站到路边,笑呵呵的目送灿灿,招呼着下次再来。
当灿灿抱着席子,走进铺门,说明来意之后,老太刚还一张笑意的脸,电闪似的抽搐凝滞住了,像阴霾霾的天,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哪里就短了嘛?人家买回去都用着合适,你买回去偏就不合适,世上哪有这样的怪事?”老太面无表情有点不耐烦了。
“真的啊!真的!短了!短了!铺在床上让人看了笑话死了!”
“不合适!不合适!你那天为什么不来换呢?早不换,迟要换,事过我不管!”老太把脸绷得紧紧的。
“那天买回去就下雨了的嘛!我就没有用,怎么知道它就短了呢!你就给我换换吧!求你了!如果铺在床上露出一大截的垫棉,你说丑不丑嘛?你就做做好人,换一下,行不?”
“做好人,遭雷打!哪里有你这样的人嘛!当时不试好,现在来找什么麻烦!?”
“……”
“……”
“好吧!那你要换成哪床嘛?”
“这床吧!”灿灿在心中估摸了一下床的尺寸,换了一床稍长,却是宽了许多的席子!”
老太瞧了一眼那床席子,眼珠子滴溜着,拖长了声音:“那——床——席子啊,要换的话——你,还得补四块!”
“什么!都差不多的嘛!为什么又要贵四块?”
“你不识货?没瞧到要宽些?”
“就因宽些?”
“对啊!就因宽些!”
灿灿抹抹额上渗出来的豆大的汗珠,呆了片刻,望了望街的下头,艰难的将手伸入裤兜,掏出四块递给老太。
老太接过钱,一一点了,放到抽屉里锁好,就不再搭理灿灿。灿灿失恋似的,低落的抱了席子,孤凄凄的朝草舟山头走去。
“搞什么!我真是霉透顶了!怎么刚换了的席,还是不合适!谁编的席!?”
灿灿将换回来的席子铺上,却是发现这床刚换的席子又太宽了些,而床边上的防护栏又挡在了那里,让这席子无法的铺平了。灿灿恼恼的裹了席子,一肚子的气,在宿舍里踱来踱去。他寻思着这外面卖的席,为什么是这样的不合了他的床!他望着他的床,又看看那席子,又想到那张紧绷了倒立了眉须的老太的脸。他想再去换,却又不想去了——心里怯了,他怕了那老太。但不换,将又如何是好,总不能白花了二十二块后,再浪费掉四块钱吧!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踱到了皓皓的跟前。皓皓正打着个光背,开着电扇,呼啦啦的吹着,见灿灿不停的踱过来又走过去,就问灿灿怎么了。灿灿于是将这事一一告给皓皓,皓皓听后跳将起来,穿好T恤抱了席,拽了灿灿就向那小铺去。灿灿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皓皓给拽出了宿舍。灿灿只得急急的道:“干什么?干什么去!?”皓皓就应道:“再去换啊!你这人就是脸皮儿太薄,太老实了!这样不好,会吃亏的!走,我陪你去!”这样,灿灿就又一次的出现在了小货铺里。
“老板,能不能再换一下,这席子又太宽了些,放不下!”灿灿怯生生的说。
“你搞什么?!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怎么又不合适了?我就不信了,你的床是个怪哉!所有的席都合不了你的床!”
“老板,你别急,我们没别的意思,我们就想换床合适点的席子,打搅了你的生意,我们表示歉意。”皓皓不慌不乱道。
“那席子又怎么宽了嘛?你又要换哪一床嘛?”
灿灿和皓皓,选过来选过去,不是太宽,就是又太短了,没有了合适的,勉强合适的还是那床灿灿最先拿到手的。灿灿和皓皓,只好再次拿起那勉强合适,但又短了的席子,左看看右看看。老太不耐烦了:“就那床嘛!有什么不合适的嘛?”
“短了的嘛!短很多呀!露一截垫棉在外头,瞧起来像什么!”灿灿道。
“你真是个憨娃娃!你不晓得把枕头放到露出垫棉的那一方?这样不是好了?”
灿灿沉默了,看看地,又望到街的下方……
“行不?还是拿原先的这床吧!我退你四块!”
“老板,你这个怎么卖?”一个女生在铺中问道。
“哪个呀?……”老太丢下灿灿和皓皓,招呼那小女生去了。
灿灿和皓皓站在小货铺里,看着那床席子,犹豫了……
“要得不嘛?就拿这床嘛!”老太横着脸又走过来了。
“就拿这床吧,确实没有合适的了,你吃点亏,将就着用了吧,免得伤了和气!”皓皓低声劝说着。
“好吧!你退我四块,我就拿这床吧!”
“什么!?我不是刚退了你四块吗?没有搞错吧,你?是想捣乱吗?”老太鼓圆了眼。
“你没有退!你还没有退我钱!”
“不是刚退了吗?”老太面不改色。
“……”
“……”
“我不买了,反正又不合适!”灿灿憋急了。
“什么?你说什么?哪里有你这种人?我做这么多年的生意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不合适来换,我换给你。现在你却不买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老太紧绷的脸有些许的缓和,却依旧厉着声。
“反正我不买了,又不合适……”灿灿固执了。
“老板,你没退人家的钱!”皓皓也说道。
“就是!老板,你一定是搞忘了吧,你还没退人家的钱。”一个在场的女生笑笑道。
“好!今天算我倒霉,做亏生意了!来,来,来,拿去!拿去!……”老太瘪着嘴,斜了眼,将钱甩到货柜上,然后将头扭向一边。
灿灿拿过钱,抱了席,和皓皓走出铺门,抬头望了望那三个字:小货铺,默默记到心头,一声不吭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