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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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老宅,金黄泥墙,鱼鳞青瓦,四世同堂,一个大家族热热闹闹地住在那。记忆里,老宅是一个充满幸福欢乐的地方。

      公太住在老宅西北侧的一间屋子(南方管祖爷爷叫公太)。儿时的我觉得公太的屋里藏着无数的宝藏,故而我总是跑到公太的屋里“寻宝”,在公太的的跟前撒娇,想象着自己也是童话故事里的阿里巴巴,奶声奶气地比划着:“公太,嘛哩嘛哩哄!芝麻开门!”我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对着公太屋里的大木箱念着“咒语”,在我眼里,那可是装着无数宝贝的大宝箱。公太总是被我逗得哈哈笑,拉着我的小手,温柔地捏着我肉肉的脸蛋,把我搂在怀里,然后打开木箱。木箱放在高高的桌子上,幼小的我看不着,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使劲儿踮起脚尖,抬起脑袋伸长脖子,想法儿地要看看木箱里到底装着些什么神秘的宝贝儿。公太瞧着我焦急可爱的小模样,便故意吊着我的胃口,不紧不慢地在木箱里掏着找着,眼看我渴望的小眼神快要把木箱看穿了,公太这才从箱里掏出一颗糖,握在手心,举得高高地,我够不着,一边嚷嚷着:“公太,给我给我!”一边着急地一蹦一蹦地跳起来,小手扒拉着公太的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才好不容易把糖抢到,然后急忙放到嘴里,甜味儿在嘴里散开,我这才心满意足地蹦着跳着跑出去了。公太每次都只给一颗糖,我馋得很,便频繁地出入公太的屋子,不断地与公太玩着芝麻开门的游戏,屋里总是传出公太咯咯的笑声,还有我撒娇要糖吃的唧唧哇哇声。长大后想起,我才懂得公太为什么每次都只给一颗糖。

      后来的一天早晨,我又想去公太的屋里讨糖吃,母亲便拦着我说公太累了睡着了,等公太醒了再去,我信以为真,便在公太的门前等着。只见大人们从公太的屋子进进出出,面色难看,我心想大人都是骗子,自己去讨糖吃,还不让我去,肯定是公太不给他们糖吃,他们这才这么不高兴地耷拉着脸。过了许久,母亲过来跟我说,公太有话和我说,让我进屋里去,我高兴极了,心想又有糖吃了,心里想着糖,走进了公太的屋里。但是这回公太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等我,而是躺在床上,他微微抬起手招呼我过去,我害怕起来,怯怯地问:“公太,你刚困觉了吗?”公太轻轻地点头,双眼看似乏得很,眯着眼看着桌上的大宝箱,“乖乖,里面的糖都给你,每次只能吃一颗,不许贪吃。”我一听便又高兴了起来,双手合十,兴奋地念着我的“咒语”:“嘛哩嘛哩哄!芝麻开门!”然后使劲儿将一旁的木椅挪到桌子旁,我爬上椅子,站在上面,紧张地打开宝箱,木箱里面只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布兜儿,解开绳,里面装着各种糖,我开心地像挖到了心念已久的宝藏。我把装着糖的布兜儿紧紧揣在怀里,跳下了椅子,转头对公太说:“公太,我明天再来找你!”说着便蹦跳着出了房门,找个角落吃糖去了。

      第二天,母亲拿着白色的孝服让我穿上,告诉我昨天夜里公太上天去了。我急忙跳下床,跑去公太的屋子,经过厅堂,看见大人小孩们都穿着孝服,围着灵柩哀声哭泣,懵懂的我便也嚎啕大哭起来,心想以后再也没有公太的糖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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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的西南角的屋子,住着父母亲,还有我们姐弟,一共五人。父亲似乎总是乏得很,整日躺在床上,床边还有一个痰盂,里面都是红色的水。儿时的我不理解生老病死,只觉得父亲就像这座老宅,巍峨挺拔,永远不会倒下,更不会离去。

      父亲躺在床上的日子,我总是喜欢坐在屋里,挨着父亲,和他一起看动画片,那个黑白电视机是父亲和母亲结婚时候买的,是父亲去广东打工攒的钱。但那时也已吱吱啦啦地响,满屏的雪花哗啦啦的,尽管这样,我们仍然看得津津有味,动画片《四驱兄弟》激动人心的赛车场面,常常让我看得入神。我似乎听不见父亲的咳嗽声,看不见父亲吐出的红水,感受不到父亲的痛苦。“阿爸,我也想要一个动画片里面的赛车。”我央求着床上虚弱的父亲,睁着可怜巴巴地大眼望着他。三姐弟中,父亲最是心疼年幼体弱的我,儿时计划生育抓得紧,母亲险些将我送去给别家养,是父亲红着眼睛把我留下来,面对幼时生脓生疮的我,父亲不嫌弃,总把我搂在怀里,满村子晃悠,对我疼爱不已。“好,等下次去赶集给你买一个。”父亲对我的要求从来都满足,微笑着摸摸我的头,“耶!阿爸万岁!”我开心地在屋里转着圈圈欢呼起来,我依然没有看到父亲憔悴的面容。

      一日,我与姐姐在屋外耍闹,姐姐不慎将我推倒,我摔得满身是泥,父亲早上给我绑的头花也掉到了泥里,我哭赖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父亲屋里走去,手里拿着泥头花,回头对姐姐嚷嚷道:“我去告诉阿爸听!你把我推倒了!让阿爸罚你!”在我眼里,父亲是我坚强的后盾,是我的靠山。我红着鼻子回屋里找父亲,父亲仍是疲乏地躺在床上,见我浑身脏泥,光着脚丫,双眼通红,鼻涕眼泪糊满了脸,便招手唤我到床边,认真地听我哭诉心里的小委屈,“没事,下次阿爸给你买新的头花,我的阿妹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父亲温柔地低声安慰着我,用手将我脸上的鼻涕一点一点抹去,那时的父亲说话都不能大声了,身体也瘦得很。年幼无知的我还不知道,我坚强的靠山正在一点点倒塌。

      一日晚,父亲真的在那床上永远睡着了,任我怎么大声地哭喊:“阿爸!阿爸……”,父亲也不再醒来,不再温柔地对我说:“阿妹不哭。”在公太去天上的一年后,那晚,父亲也跟着去了,我想,父亲这回可以吃到很甜很甜的糖了。

      公太和父亲相继离世,我们的大家族也纷纷搬离老屋。五月回老家时,看到老宅右侧已经被拆掉了,只剩左侧还安静地伫立在村里,公太和父亲的屋子还在。黄墙早已褪色,青瓦上却长满了太阳花,那是我儿时调皮,扔上房顶的太阳花,一晃二十年,花儿还依然顽强地活着,铺满了屋顶,郁郁葱葱,有的开着鲜艳的红花,颜色亮得耀眼,我知道,那一定是公太和父亲在天堂默默地守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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