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的老去

清明时节雨纷纷,依在。路上行人欲断魂,不见。今次的清明节风和日丽,特别开通的扫墓专线城际公交车携裹着笑逐颜开的男女老少,和他们手中紧攥的五颜六色的纸花儿,不断的从城里往城郊撒欢儿的奔跑,若干年前,城郊县区独辟蹊径,毗邻坐落县区内的东晋时修建的东林寺开发了陵园,一时间,东林墓贵,冥钱飞扬。大抵众生是只要借得风水宝地,祈求荫庇,倒冷了庙宇寺院。

但,佛自慈悲,僧自修行,晨钟暮鼓,日复一日,渐醒世相。寺庙香火越来越兴旺,庙宇梵音方圆袅绕,普度众生。县区也改了以往漫山燃放炮竹纸钱的做法,指定了集中燃放点,却是沿着寺外的小溪,微风起,灰烬翩跹,尽落行人发梢,思念带着走。

我在人群密集的道路上踱步,古樟新绿,跃然眼底。尘间种种,急遽无踪。古樟下的白色舍利塔令我驻步,记忆里并不曾见过的。“是在修复西琳寺时重筑的,为开寺慧永大师墓。”城市学究邹先生电话里告诉我,并惊讶我此时此刻才得见西琳新貌,说:“还有苏轼的《题西林壁》,已经拓碑在寺内了,不妨一看。”

于是,我折进与舍利塔遥相而望的西琳寺。寺内朝拜的人纷繁,各怀心事,又都在佛前一览无尽。一个五六岁的幼女,在殿堂前被焦灼的大人呵斥,啼哭不已。“菩萨了知尘世因缘,不必拘泥于形式的。佛前如此喧哗,即使孩童被迫跪拜,又何来觉悟虔诚之意?!”我暗叹,望向急火攻心的大人,恰她也自在惶惑不安,抬眼,恐扰了佛门净地,我们的目光就在这个水平线上见了,都有一丝尴尬。睹物见事,不为嗔怪,方是本质啊,我不禁为自己的暗叹惭愧。

西琳寺和东林寺东西相距几百米,建寺比东林略早,两位建寺大师慧永和慧远分别弘扬佛法,光大了佛义。东林寺是佛教净土宗(又称莲宗)发源名,曾东渡扶桑,为交流中日文化增进了友谊。西琳寺为禅寺肇基之始,源于宋太宗赐寺“太平兴国乾明禅寺”匾额。史记“寺后屹立着一座砖石垒砌的七层六角形古塔,为著名的唐代千佛塔(也称西林寺塔或慧永塔),唐玄宗敕建,明代王鸣玉重修。清道光年间(公元1821—1850年)塔顶曾裂开,至咸丰年间(公元1851—1861年)又自行愈合。塔高七层,呈六角形,各面均有佛龛。其外状崔巍,高耸峭立,为西林寺的标志。”据此,与我最早闻听有关西琳寺塔的民间传说,已大相径庭了。

那时,青春年少,结伴踏青。几辆单车,一路欢笑。要到东林,必经西塔。“这个是婆媳塔。说是元末战乱,一户人家的儿子被征兵,婆婆和媳妇日盼夜盼,每年垒上一层塔,只为登高望远,盼得亲人归。但终是泪眼洗尽,不见边塞烽火熄。塔建到第七层时,消息传来,兵败人亡,婆媳自此封守塔内。”同学言之凿凿,使初到城市的我记忆深刻,禁不住伸手握了握塔砖上的青苔,渴望能让思绪回溯到那个战火纷飞的朝代,探望筑塔的婆媳。

而今,修缮一新的西琳寺,民间传说氤氲而去,门庭、立柱、客房、禅室、宝殿、金身,西塔,更兼有两株怒放的樱花树下,苏轼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顿然使得西琳盛景重现。我注意到一个老妇人跪拜了寺内菩萨后,来到塔下,她嘴里念念不休,绕塔而行。见我站立一旁,招呼我一同转塔,说自从孩子的父亲前年病逝后,每到清明,她都要来寺内小住几日,和寺内禅师诵经念佛,亦替儿子、女儿来拜菩萨,以保佑他们在外工作顺利,事业有成。妇人问我何以是一个人出行,我微笑着,告诉她我不是一个人。

作别老妇人,出得西琳,我又置身于穿梭的人群中。三年?五年?还是更长时间,没有挣脱忙碌无序的状态,而让自己的心境真正的闲适,舒展。就仿佛我从梦魇里惊醒,迎接了窗外第一缕晨光一样,素面朝天的出门,乘上公交车,心底装着对那年罹难车祸的梅兰的怀念,出发。

城郊和身处城郊的寺院,是我们曾经漫步的去所。无花,无纸、无冥钱,但我带着你在走,在看,在笑。一晃十年了,梅兰,你站在三十岁的年华里,可看到我们在倏然老去?记得我们曾经激烈的争论过一个人对岁月的恐惧,你坚持说没有人喜欢老去,但也不反对一个人一定要懂得如何让自己的精神保持在一个相对完美的状态。我笑,这就是我们憧憬中从容的老去——即使知道岁月可以改变人的外在,却也深信岁月会让一个人的精神和灵魂沉淀的更加成熟和完善。

今年的清明,我们就这么边走边说,梅兰,你该还看到我们另一个朋友中改,她今天穿了裙装,一件褐黄色的风衣为她凭添了几分韵味。她是我们三人中最为平和的,年初脱了全职太太的外衣,上班来了。见到溪水,仍旧是欢愉不已,跳下坎去,潦水拨影一番。回转时,想起要买一个挎包,折入城市街道,不曾想,却是十年前我们一同进的铺面,那个当年摩登品牌此刻正在做让利销售活动。“这可是名牌哦,你也买一个吧,红色的,洋气。”那天,素来不喜欢红色的我听从你的建议,买下红色手拎包。

“这个,怎么样?”中改拿了一个包在我眼前晃了晃,黑色牛津小挎包,款式大方。

我点点头,看见镜子里拎着包的你,满心欢喜。那个红色手拎包,如今仍静静的躺在我的抽屉里。或许,在岁月的流逝里,我不由自主的把它当作友情的拎包了,盛满青春岁月的欢乐、无暇、曼妙,还有一切美好的无法辨析清晰的遐想,甚或理想。

素手发来短信,“夜阑江上望,江风起渔舟,薄雾依稀人惆怅,何处寄相思?”我知道这个奇女子对相思词域的无边限定,前些日子,她去了凤凰,泛舟沱江,又有谁知她心在西湖?我懂,但友谊间的真挚往往很奇怪,越是这般寂寥,越是不可去揭她心底的结痂。想来,谁人不脆弱?

我亦只是将自己的心情告知她:“清明西琳行,梨花舞枝头,阴阳两隔黄泉路,纸鹞寄心笺。”

素手很快明了我的心情,问:“皓月行空,水天一色,问君何处可消愁?”

我微笑,答:“嫦娥轻舞,吴刚伐木,后羿不问玉兔寒。”

是的,今年清明,我不流泪,一个人从容的老去,一如苏格拉底说,人生的使命就是要照料好你的灵魂,让你的灵魂处在一种宁静的崇高的状态。

记忆由此而定格成人生道路上的帧帧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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