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巷

南京下起了第二场雪,比起第一场也毫不逊色,苍茫的天空像是有人撒着盐花似的,飘得迷了人眼,放眼望去,高高低低的楼宇,秃了或是没秃得树木,弯的或是直的道路……每个角落都被大雪覆盖,像是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得到了重生。

曲曲折折的道上,四处落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脚印,被车压过的路中间,有的雪化掉了,有的虽被染黑了身子仍倔强的横在路中间。

这雪有多软?踩下一脚,雪就漫上了鞋窝,落进鞋子里面去,化开时的凉意从脚踝处传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对于下雪天,最开心的莫过于孩子,还有狗。

人们还犹豫着要不要出门,楼下草坪上早已经滚了一群欢乐的狗在上面,四处是深深浅浅的梅花脚印。雪花一片片落下来,猫或者狗就四处追着那飘落的雪花,有的则是互相追逐着,然后在雪花深处打着滚。这时候主人的呼唤是不再管用了,主人畏畏缩缩地站在风雪里,狗则放肆在他身边绕着圈,雪地里打个滚又跑到他身边抖抖身子,溅得主人一身雪。

雪下得再深,城市该繁忙还是繁忙着,而此时的乡村,则是十分安静的了。

在去往浦口老火车站的路上,有一条又深又长的小巷。巷子起点,是一座桥。桥下,是一条极其清冽的河,河面上闪烁着银色的雪,但漫天的雪花,在接触到河水时归于平静,只剩下为不可擦的波纹。一条河并不管这场雪有多喧嚣,依旧安安静静、浩浩汤汤地漫延着,河两岸,是低矮的、破旧的老房子,还有枯萎的老树和芦苇,它们都被雪压盖着,静止着,只有这河水,悄无声息地地流动着。当芦苇丛中转出来一艘小小的渔船,渔家吹起口哨,这河面才稍稍热闹些。

站在桥头,往巷子里看去,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兴奋、紧张起来,仿佛已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国度。矮墙上、斜斜的房顶上、光秃的梧桐树上……这场雪,在这里,得到了最美的诠释。

巷子是幽深的,雪安安静静地落着,一条雪白雪白的路延伸而去,似在指引着来访的路人。

巷子两边是矮矮的,斑驳灰色墙面的老房子。房子是老旧式的,灰黑的瓦片堆砌成斜斜的屋顶,在斜坡的尽头,便是矮矮的屋檐,屋檐上结着一排尖锐、晶莹的冰棱。冰棱下,中间是一扇同样小且陈旧的木门,木门两边的墙上,各镶嵌着一扇低矮的红色窗棂的玻璃窗。玻璃窗前,有一道窄窄的窗台,上面摆放着主人家废弃的牙刷、鞋刷或是一些冻得僵硬得鞋袜和枯萎的盆栽。虽是破败了些,但是别样风味的美好在心头荡漾着。

我沿着墙根走着,因为不忍心踩上路中间那一层洁白的雪。

巷口斑驳的墙面上,一片一片地起着绿茸茸的青苔,雪在上中部墙上的青苔上积下薄薄的一层白色,下半部分的青苔由于处于低处,得以幸免,依旧暴露着新鲜的绿色,整个看上去,像是被谁在墙上作了画,画里,是一棵棵被压了雪的青松。这画作越往深处,便越少,直至消失,因为雪花的入侵越来越薄弱。

刚走进巷子,以为这些个都是被废弃了的房屋,直至再往深处走,才看到隐藏在深巷的烟火气。因为风雪在这巷子过于自由且放肆,每扇门扉都是紧紧闭着。有的是陈旧的历经风霜的木门,因为过于老旧,已经出现裂痕或是脱落,外面被用零碎的木板一层一层地修补着,像是被缝在破衣上的补丁,东一块西一块。有的是铁皮门,蓝色的、灰色的,各不相同,但都是十分陈旧的,上面遍布着划痕与被撞击留下的凹凹凸凸的印记,铁皮外是一层铁栏,上面松松垮垮地上着同样锈迹斑斑的门锁。

我来时,已临近中午,每家每户关起门扉,做起饭菜。屋内出现刺啦刺啦炒菜的声音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还伴随着因为雪天可以不用上课的孩子催饭的声音。

一道稚嫩的声音之后便是一道或两道苍老且慈爱的声音,“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烟囱里或是窗户里飘出来的炊烟,还未来得及升起,就已经被卷进无边的风雪里去,然后各种饭菜香在这小巷飘渺着。

在靠近些,还能听见有的木门后,响着录音机或是电视机的声音,里面主持人正字正腔圆地播报着各地新闻。

但再退一步,这些声音就变得淡了,满耳都是风声,争先恐后地撺掇着。

有少些开着门的,老人家用铲子铲着门前厚厚的雪,看到我经过时,便充满疑惑地看着,似乎觉得大雪天在外面晃悠是十分不寻常的事情。等他把雪扫完,门又吱吱呀呀地关上了。

门一直敞着的,是门前挂着红灯笼的烟酒店。主人家坐在柜台前,看着手机或是翻着报纸,纵是雨雪如此,店家仍旧守着门。

我正疑惑,这样的天气当真会有人来买东西?

正想着,从两个矮房子中间的一条更小更深的巷子里顶着风雪冒出来一个年轻人。

他缩着脖子,双手揣在皮大衣的口袋里,为了避寒,他身体极大限度地蜷缩着,直至走进烟酒店,才稍稍直起身子。

“老板,来两瓶红星,还有两包花生。”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僵住的口鼻,说话带着喘,热气从他口中一阵阵地吐出来。

老板默不作声地把东西拿给他,又坐到柜台前去翻着报纸,男子用手机付了钱,转身又拐进来时的那条巷子,离去时,风雪在他身后翻飞,身子又是极其弯曲的了。

我望了望那深深的小巷子,又深又窄,纵是被雪覆盖着,也能大约看出那用青石板铺就的并不平坦的路,男子就是在那样一条路上走几步滑个踉跄地消失了。

每隔两户人家就有一棵又高又大,有着年岁的梧桐。梧桐落了叶子,光秃秃地在雪地里站着,枝桠在屋顶上延伸,直指苍穹。

巷子中间再往下走,就看不见那些低矮的房子了,而是两道低矮的围墙,墙外两排梧桐树威风地站着。

左边的墙外,是一片施工地,各种大卡车、大吊车四处停着,大卡车伸着长长的“脖子”,像是在瞭望一般。天气原因,工地也停止了施工,难得地安静着,各个高矮坡地上,都是被雪覆盖着,偶尔几只小黄狗在那嗅着、打闹着。

有一处的围墙被打通,变成了一道天然的门。两边墙上贴着广告,写着歪歪扭扭的黑色字体:浴室。

“谁的浴室开在这?”我好奇地望进去,是一道弯弯曲曲的巷子,右边是墙,左边则是与施工地练成一处的各种覆着雪的土堆。巷子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应该是还没有人光顾。走到最里面时,才发现一座孤立的小小的木房子。房子的木墙上,红色笔写着“浴室”两个字。

看到我进来时,正在门口搬柴火的老奶奶打量着我。

“小姑娘,洗澡?”

愣了半响,我尴尬地摇摇头,转身出去。

转身时才发现在我左边的空地上,一个孩子堆着雪。

她穿着红色棉袄,红手套,脸被风吹得通红,头发也张牙舞爪地飞着,鼻涕胡乱在鼻端挂着。但这也不能排除她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像是找到了玩伴似的,朝我跑过来,把刚捏好的雪球塞进我手里。

那个老奶奶唤她时,她才转身回去,又自己玩起雪来。

我端着那冰凉的雪球走出巷子,霎时间以为自己闯入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右边的墙内,是一所幼儿园,墙体刷得五颜六色得,空地上停着各种玩具。此时的学校也是空无一人,只传达室一个穿着制服的门卫坐着打盹。

一阵风吹来,细细的雪从院墙内飞过来,像是扬起了一阵风沙,只不过沙是白色的,细细的,凉凉的,再远一些时,就像升起了一阵烟雾一般。

在那烟雾的模糊里,迎面走来一群人,两个老人、一个小孩,还有一只大金毛。

小孩在两个老人的护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雪,大金毛却没有那么矜持了,在雪地里狂奔起来,光滑柔顺的金色长毛在一片银光里一下一下地涌动着。

我本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直到它跑得越来越快,且是直奔我而来。

我还停在原地,它却已经跑到我跟前,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它两之前爪已经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来搭在我腰上。

我一惊,伞落到地上。看着眼前这只把我抱住,朝我伸着舌头,摇着尾巴的金毛,有些尴尬又有些喜爱。

本以为它只是太开心了,必须要抱一下我才能发泄心中的欢喜,就像电视里男主太高兴了要抱着路人转个圈一样。

可是过了一会儿它仍没有要松爪的样子,仍对我热情地吐着舌头,摇着尾巴。

我尴尬地看了看他身后慢慢走来的主人,老人家对我笑笑,“没事,它喜欢你,你摸摸它。”

我本是喜欢狗的人,得到主人的允许后,便充满喜爱地摸了摸它的头,又揉了揉它的毛发,它甚是享受地眯着眼睛。

“好了,走吧。”我摸了摸它的头。

见它还不走,我望了望手里的雪球,片刻犹豫,把雪球朝我身后丢过去,“去,快去。”

它见了,过着跟着雪球追过去,可是到了地方,却找不到,四处嗅着,因为雪落地时,就已经碎成了千千万万的雪花,和那路上的积雪融在一起了。

它四处转了转,找不到,抬头望了望我,随后果断放弃了,又撒了泼似的朝去前面奔去。

剩的后面的两老一小,慢悠悠地走着。

经过我时,他们朝我笑了笑,很是温柔。虽是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但也算精神奕奕。

我回之一笑,我们便朝着巷子两头走去。

没过多久,这条巷子走到了头,进入眼帘的,是一排高高的整齐的楼房,一条宽大的马路,在风雪里,车辆和人群,依旧忙碌着。

再回头看时,那一条幽深安静的巷子,一串脚印朝我延伸过来,直至我的脚下。

风雪依旧在那深深的巷子里翻飞,没过多久,我的脚印慢慢变浅,最后消失,仿佛我从未来过,但这条童话般的巷子,在我的记忆里永久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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