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贴上任何标签的人生,才是自由的

朋友请我喝茶,向来是大方的

茶桌上林林总总放了五六种茶

一个比一个经典,一个赛一个浓郁:

西湖龙井汤色碧透,香馥若兰,唇齿流芳

铁观音质重如铁,甘甜醇厚,回味浓郁

君山银针状若“茶剑”,汤体澄黄,香气清高

冻顶乌龙墨绿鲜艳,香如月桂,醇厚甘润……

最后,朋友给我斟了一杯不知名号的茶

入喉极淡,淡得几乎察觉不出茶味

可细细咂摸

舌尖却绽放出一股隐秘的木香,花香,果香……

我抬头疑问:这是什么茶

朋友笑道,这是家乡的野茶

这茶与别的不同,不是一丛丛一团团长在一块的

而是随意散落在山腰坡顶,加之其吸附能力又强,

竟把山上四季的玫瑰、玉兰、野菊、野果之类的气息,

一并吸收了去

别看它味儿淡,细细品尝

那可是把整片山坡的香气都吸入心肺了呢

尝遍了各色香气扑鼻的名茶

我倏忽间感动于这不知名号不知价位的乡间野茶

它在小小的卷舒之间,竟蕴含了如此丰饶的气味

她就像山间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少女

小鹿般穿梭在林间,池边,田野

没有华贵的服饰,没有显赫的身世

裤腿上甚至沾染着泥巴和青草汁液

却别有一番自然天地间的禅意和大美

当得起那句“淡极始知花更艳”

让人明白浓到深处,才知淡是真味

那是一种不能被贴上任何标签的朴素,

那种朴素,是这个匆匆时代来不及模仿的自由和优雅


与在美国留学、工作多年的朋友聊天

谈到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对奢侈品的热望

她冷笑了一声说

现在美国大街上背着亮着大LOGO的包的都是中国人

其实何止在美国大街上,随手点开微博和朋友圈

大牌口红、香水成盒成板买的大有人在

明星同款贵价名牌包出现于看似不经意的摆拍

搭上了头等舱的环球之旅若不发定位,那等于白来

刚为孩子买的学区房,被私立学校收走的十几万学费

以及吃完五分钟摆拍两小时的精致英式下午茶

满屏都溢出蓬勃的炫示欲望

更可怕的是

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焦虑和不自信

从本质上说,所有的焦虑都是身份焦虑

当一句“同龄人甩开你时,一声再见都不会说”

撩拨了所有为阶级跨越奔忙的人儿的心

大家急于需要用物质,用财富,用名分,

以贴标签这个最直接最迅速的方式

来缓解在这个时代的身份焦虑,

为自己买一份心安理得

但往往忘记

物质的功能可以在于实用,可以在于审美

却唯独不能在于用以证明“我是谁”

名牌加身,不能证明有足以与它匹配的能力和品味

上得起名校,不代表完成了阶级间的流动跨越

豪宅几百平米,不代表心胸怀有天地

跑车风驰电掣,不代表思想更新速度赶上时代

纵有名牌满屋,你还是你


提到日本的设计,

无印良品、优衣库总是首先跳入我们的脑海

共同的特点就是简洁、明了,毫无缀饰,

从名称来看,“无印良品”似乎在表达着,

它连品牌印记都可以抛弃。

但日本这种崇尚素简的美学趣味,却不是自古有之的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日本是个物欲空前膨胀的国度

在街道上随处可见垃圾堆、垃圾桶,

家家户户门口都堆积着大量的“废品”

里面不乏七八成新的冰箱等家用电器

可见,日本在经济飞速发展的那段时间

也曾经历着我们如今“淘宝剁手”般的困境

但如今,日本已从物欲高涨变化为崇尚简单

从废品堆积如山,到现在街道上鲜见垃圾桶

这不但不是经济倒退的表现

反而是社会文明的整体进步

正如山下英子提出“断舍离”的概念所说

在决定是否拥有一样东西时

需要考虑它当下对我们是否有用、合适、舒服

一切都要服务于当下的感受,

不为留恋过往囤积鸡肋,也不为担忧未来盲目占有

更没有必要为其提供的社交符号功能纠结。

“断舍离”概念在日本乃至全球的风靡

正是在工业大时代

物质生活极度丰盛乃至于蓬乱的情况下应运而生的

它是一种跳脱出虚妄的思考

是一种对生活本来面目的审视

我们的味觉、听觉、视觉已经被太多不必要的因素干扰

以至于越来越愚钝、越来越盲目

越来越容易被营销时代各式各样的标签定义

我们渴望拥有的,往往不是我们需要的

而是社交媒体、周遭世界认为我们需要的


《红楼梦》里的薛宝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白富美”

不仅家世煊赫,荣华富贵,还博得贾家上下一片欢心

邢岫烟家贫,探春体贴,送了她一块碧玉。

宝钗知道后对她说:

“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前,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

富贵如宝钗这样的名媛小姐,

却看透了那 “富丽闲妆”净是些“没有用的东西”

一切都要“从实守分”,不要与人斗艳攀比

更坦白“一时比不得一时”,“该省的都省了”

毫不端着贵族小姐的骄矜之态

无怪乎她的屋子素净得如雪洞一般

仅仅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

青纱帐幔,茶奁茶杯而已

贾母看她的屋子直摇头,觉得不像闺房的样子

她也毫不在意

内心的气度和涵养让她明白

自己究竟需要什么环境

自己究竟想活成什么样子

而不是用器物、环境、标签来定义她本身

这才是 “心不为形役”

才是真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蔡澜在自己的书中写道,曾经有朋友问他: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电影人?食家?茶商?开餐厅的?开杂货店的?做零食的?卖柴米油盐酱的?你最想别人怎么看你?”

他回答:“我只想做一个人。”

我们确实很难用一个标签去定义蔡澜

而蔡澜也用自己丰富的一生告诉世界

他是一个难以标签、拒绝定义的人,一个纯粹的人

在他的书里有很多自画像

即使被冠上“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镶金名号

他在画像里也与平时别无二致:

满头银发,圆圆的脸上有一对笑眼

总是穿着中式对襟褂子,肩背布袋

看上去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老人

这又让我想起窦唯

前不久有人在北京地铁、小面馆和马路上

拍到了中年谢顶、发须蓬乱、不修边幅的窦唯

于是大发“才子竟然落魄于此”之类的感叹

但其实,不是时代抛弃了他,而是他不再需要迎合时代

敢于撕下曾经“时代巨星”、“天后前夫”的标签

不惧被人知道自己骑电动车、吃炸酱面、住一室一厅

因为这就是他坚定无悔想要的人生,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他已无心去营造他人想要他表现的样子

只求专注内心的平静与自得,反而平添了几分“仙气”


蔡澜说见过太多富翁天天吃着鲍鱼、开着游艇

却把生活的一切都变得枯燥而焦虑

也许放弃那些妄为人知的标签,

重回真实的人生,坦然面对审视生活的目标和面目

才能获得心灵上真正的自由和优雅

就像《菜根谭》说的那样:

“浓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

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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