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离开

2021年10月15日,星期五。下班后,我像往常一样回家做饭,吃饭,洗簌,大概9点的时候刷手机刷到一条讣告——大姑家的儿媳妇走了。

我叫她大姐,今年49岁,其实很多人心里,在她一年多前被查出“脑癌晚期”的时候,已经被判处“死刑”,只是时间问题。但,当这一天真到了的时候,心还是猛得一沉,重重的叹了口气。

那一晚我都没怎么入睡,把大姐微信朋友圈仔细一条一条看,想看完她这一生。朋友圈只记录了她五年的时光。这一生,她爱自己的儿子和老公——儿子求学归来的前几天,她会兴奋地等待着见面;老公的生日,她每年都为他做碗长寿面;她想念自己的母亲——她母亲大概也是50岁左右去世的,每到清明和母亲的忌日,她常常倍加思念;她热爱生活和工作——在镇上当医生,前几年还通过专升本考试,常常工作之余学到凌晨;疫情期间,工作繁重,不是医院领导察觉异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潜伏了一个怪物。

第二天一早,我拉着结婚半年的先生一同前去。他不喜欢参加葬礼。我们这个年龄,几乎很少参加葬礼。但,说实话,比起热热闹闹的婚礼,葬礼更让人沉思。我想看看人究竟是怎么在世上走完这最后一生的。

在去的路上,我跟先生说:“我不喜欢那些黄纸、白绫、花圈、黑白照,我希望自己的葬礼大家都送我最爱的玫瑰,遗像也要彩色的美照。不要唢呐,流程简单点,骨灰一把洒进大海,不去拥挤的墓地,后代要祭拜,就去海边旅游一番。”

但,当我到现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太天真。人最后的时光,病魔与死亡缠绕,哪有心思去想死后的葬礼呢?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随家人们怎么弄吧。

那天的风特别大,树叶狂舞,人在风中只能佝偻着身子。她家在镇上,门前车水马龙,唢呐声裹挟在车流声里。客厅里外站满了人,大姐躺在客厅正中央的一块门板上,全身被一张白纸覆盖,又均匀压了几沓黄纸。我发现她好小,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外面怎么吵闹也不为所动。依稀还记得上次见面,她躺在家里沙发上跟我们聊天的样子,转眼就生死相隔。

我大姑满脸愁容,不停叹气,没想到儿媳妇走在他们前面,孙子还那么小,一家人该怎么继续生活?是的,她儿子今年才24岁,刚刚毕业不久。在失去母亲的折磨下,头发长了也没空打理,乱糟糟的,身体比以往更单薄,整个人憔悴极了,靠着仅剩的最后一点精力勉强支撑。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在年轻的时候遇此打击,谁也不能控制自己。送母亲去火化的时候,他发疯了一样拽着母亲的手不肯放,跪在地上不肯起,一边哭一边喊:“我没有妈了啊!——我没有妈了啊!——我没有妈了啊!”在一片尖锐响亮的哭声中,他像一只猛兽在咆哮。全程,他紧紧抱着遗像,被家人拖着前行。在墓园,要向母亲的墓碑磕头告别,他整个身子俯卧在地上,头把地砸得很响。母亲是人最温柔的港湾,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有的人,妈不在了,生活总是感觉差了口底气,妈成了心上的一道伤口,永远没有愈合的一天。还有,母亲走的那天——是他的生日。

日后,三口之家只剩爷俩两人。大哥,也努力坚强着,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安慰儿子。他经常一人走着走着就洒泪,独坐时埋头就哭。嘴上说——去了好,终于不受罪了,解脱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火葬场在城市偏僻的一角,远远看去庄严、神秘、寂静。门口遇到三波人家,一位是个老爷爷,孙女被众人簇拥,捧着遗像,可能子女、老伴都先走了;一位是个年轻的父亲,遗孀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又是一桩不幸。进入等待室要走过长长的走道,两旁分很多部门——遗容整理室、告别厅等等,阴气沉沉,死一般的寂静,整个楼道只听到我们一行人慌乱的脚步声。大姐最后接受众人的围观有两次,一次是掀开白纸上灵车的时候,一次是送进火化间的时候。死亡不常见,众人围观大概都是好奇,好奇人死后什么样子——其实,就跟睡着了一样,只是身体冰凉、僵硬,再也不会醒来。火化间门口有铁栅栏,所有人都挤在门口,目送着大姐被送进去,随后机器的轰鸣声响起,最后送出来一小捧骨灰。这里的森严有点像手术室,区别在于,一个为了拯救你,一个让你身体永远消失。

最后是前往墓地。这是一块新建的墓地,路是泥泞的,很多地方都在开发。但是,已经有很多人安详地住进来了。墓碑上挂着这些不相识人的遗照,有认真严肃的,有笑得很开心的。我看到一张孩子的笑脸,一看时间,她才10岁,立碑的是她弟弟。我还看到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姑娘,碑上刻着——爱妻某某,遗照是婚纱照,甜甜地向远方笑着。这里的每一个墓碑,背后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不忍细问。大姐也住进来了,骨灰被重重的石块压住,大哥走在队伍最后,说:“桂江啊,我走了啊,你就在这啊。”然后,边走远边抹眼泪。此时,远处花圈烧起的股股浓烟直直地冲进云霄。

入土为安,告此段落。大家纷纷告别离开,继续各自生活。前一天人潮拥挤的客厅,又回归空荡与寂静。

纵观大姐这短暂的一生,我将人活着的意义又细细想了一番。从前,总是被告知,人被赋予生命是多么幸运,世界是多么精彩和美好。现在,我想保留答案。世界不全是美好,人生也各不相同。绝大部分人从生到死都悄无声息,惊不起一丝涟漪。大部分人活着的意义更多在于一份责任,对于整个世界,你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于家人,你就是全部。你活着,有责任去孝敬父母,去养育后代,你的很多决定联系着他们。人这一生,大概就是——一日三餐,更好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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